之十三：大昭寺、西藏博物館
    
    八時許起床。C下午的班機，上午十時要在民航局門前乘車，一起去送她。西南航的班車並不是免費的，價錢頗不便宜，但是即便這樣，上面還是坐滿了人。每天飛成都四個班次，都是A340或者波音757，然而爆滿，也怪不得西南航要象吃最後的晚餐一樣連骨渣都吞了下去。十點的一班車連過道裡都站了人，C只好坐臨時加開的10:30的班車。在車下聊了一會送她上了車，我們便打算去大昭寺。
    
    這些天來八角街已經好些次了，都是過其門而不入，實在是想正兒巴經抽出個時間仔細看一下。大昭寺前香火最盛，寺門外朝聖磕長頭的藏民未知凡幾。其前的廣場很是闊大，在廣場裡抬眼望，日方初升，金頂頗為耀眼。寺門前有一對巨大的香爐，日照香爐生紫煙，淡淡的藏香裊裊升起，續而瀰漫，深深呼吸一口，便會有一種懶散的舒暢。
    
    小心翼翼的從磕頭的人群中閃過，朝聖者並沒有受到一絲的干擾。他們雙手觸著額頭、嘴唇、胸口，目不旁視的伏到墊子上，身體盡量展開，彷彿要把身軀扎到那土地中去一樣。邊上自然也有許多遊客在好奇的看，有一些還攜帶了很誇張的設備來照相攝影，在遊客們的心中，多少以為這不過是種好玩的異域風情了。然而與別地很多景色不同，他們虔誠得絲毫沒有作秀的成份，所以就算邊上到處都是鏡頭，他們也是那樣不緊不慢、無始無終的重複著簡單而雋永的動作。
    
    進了寺門，裡面很是黯淡，地板很油滑，透著一股濃濃酥油的味道，這裡卻是一個天井。多少個世代的香火不斷，大昭寺裡似乎連每一塊木頭、每一顆砂石都包含著祈禱的意味。幾個LA MA在門邊擺了一張桌子收取門票，我們這樣的外來客是一眼就可辨認出來的，本來每張門票仍需35元，但軍官證在手，又替我們省了十塊。
    
    大昭寺是拉薩最古老的建築，或者也可以這樣說，是先有了大昭寺才有了拉薩的。大昭寺本是松贊干布為尼泊爾的赤尊公主所建，而文成公主的是小昭寺，然而隨著西藏歸附到中央政府屬下，漸漸就變了顏色，大家都幾乎以為這寺是為文成公主建的了。寺裡據說供奉著文成公主入藏時帶來的佛骨，只是我們並不能見到。說到舍利，釋迦哞尼肯定長得極是魁偉，要不哪來這麼多骨頭啊。僅就中原來看，多少個寺廟都聲稱收藏著真身舍利。可惜我沒有生在忽必烈的時代，薩伽法王八思巴和全真教的賀志常、張志敬這些道人論辯過所謂的「老子化胡說」，全真教為了證明道教比佛教正統厲害，說老子騎青牛出函谷便到了印度做了佛祖。八思巴把他們辯了個體無完膚，緊抓著道家的白日飛昇不放，從此道家便失了寵，遺憾的是他並沒有從兩位的體形來論證此命題為偽命題，否則定可使現場氣氛活躍不少。
    
    尼泊爾嗟爾小國，連帶著使得1400年前的公主也失了勢，所以別管是什麼教，唯一的真理便是見風使舵，說得好聽點是認清歷史的發展趨勢。文成公主生前鬱鬱寡歡，死後我們賜給她幸福生活，這向來是我們的歷史觀，至於真相如何，那有什麼要緊，反正死者已也。
    
    大昭寺和牆外的八角街是轉經最熱鬧的地方。早上的這個時候正是高潮，幽暗的過道裡擠滿了匆匆的人群，或是身著藏袍、手拿經筒的老婦人，或是身著西裝的年輕男子，無一例外的是緊湊的腳步、紫紅的臉膛和嘴裡的喃喃有聲，一圈又一圈的繞著廊柱轉。在藏人的心目中，在聖地每行走一步，今生來世的痛苦便減少一分；如果說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那麼藏人就是腳板下的民族。大昭寺並不大，和著轉經的人群中，很快就可以環繞一圈，邊上的牆壁上也有壁畫，但是色彩黯淡，不知道具有多少年的歷史了。偶爾離開人群，可以在偏僻的角落裡看到一些年紀不輕的乞討者，甚至也有LA MA，據說這寺裡的乞討者多是宗教乞丐，，卻也不知是否的確如此。
    
    轉過一圈，未知自己的罪行可得饒恕？從一陡梯上樓，是一個小小平頂，正對著廣場。此處可以遙望布達拉宮，別是一種風味。大昭寺的標誌「雙羊捧法輪」流光爍彩，這樣親近，伸手便能觸摸到它散發的熱力。憑樓遠望，幾乎物我兩忘。拉近心緒的是廣場裡熱鬧的人群，遠遠望去圍了一大圈，靠著海拔的優勢，從上面看下去可以看到圈的中心有一個披著長紗的女子，幾個攝影師正從不同角度在拍攝，一邊還有錄音機放出來的音樂和作為伴舞的幾個空姐。因此大約明白了這是在拍廣告或者MTV。
    
    平頂側面有一個小商店，裡面的LA MA卻都在聊天。有一個年輕LA MA蹲在護欄邊，正自神采飛揚的打手機，引得很多人在偷偷照相，我也偷拍了一張。寺院裡如今也具有很濃厚的現代氣息了，中原的一些寺廟據說已經完全現代化，甚至都上了網。許多老外正在這裡休息，看著他們挎的炮筒，大是羨慕，恨不得搶幾個過來用。在這裡稍坐片刻，往裡面幽靜處漫步，似乎偏僻處都是民居。在樓下轉經的時候就聽到極有感染力的歌聲，似乎如同頌經一樣。在哲蚌寺曾經聽到過這種聲音，因此明白這是藏人在打「阿尕」。轉過一個拐角，整個迴廊都站滿了藏民，有一段已經完工，走在上面很是光滑而堅實，實際上，這種勞動就是把褐色的土和油混合起來，然後用一種類似於踏子似的東西壓得極緊湊，油的作用在於防水，不至於被水泡過後變疏鬆。在哲蚌寺的時候，那裡的阿尕只是小規模的，而這裡卻非常有氣勢，如同群體舞一樣，他們一邊唱著歌，一邊極協調的移動腳步打著拍子。不忍心打攪他們的工作，所以我們沒有徑直從人群裡穿過，而是從樓頂之間的跳板上小心的走過，在他們的對面移開了。本來打算從正面照一張相，但是很怕破壞了那種和諧，最後還是沒有把鏡頭對準他們。拐過去很遠，還可以聽到悠揚的歌聲，雖然一點也聽不懂在唱什麼。藏人具有天生的好嗓子，聲音很有穿透力，大概是因為時常面對曠野的緣故吧。
    
    從大昭寺出來，我們便打算逛八角街。我是後天早上的飛機，而剩下三位同志則要從青藏路原路返回，明天就得動身，沒有多少機會逛街了。Z同志很想帶一套銀器回家，所以我們跟著他去銀器店轉。八角街的銀器店非常之多，但是價格卻很混亂。我並不很喜歡購物，這是因為缺少和商人打交道的天賦，還價起來也擺脫不了溫情脈脈，只好刀頭流血。但是真正來了後，看到一些可愛的小東西也免不了有受不住誘惑的時候，行前也答應了給一些同志帶點有特色的小玩意回去，所以也淘金一樣的兩眼放光、目光凜凜。
    
    一路繞著八角街轉，買了不少小東西，有些骨製品很精緻，也有些大件的傢伙很中意，不過既殺不下價，行裝裡也的確沒有它的位置。那三位同志比我買的東西多多了，藏刀每人都選了幾把，不過我對刀沒興趣，唯一喜歡的刀是瑞士軍刀，那也是因為這小東西的確很方便，吹拉彈唱樣樣來得，質量也好。天珠是西藏的特產，據說有非比尋常的神秘之處，但是我看過一兩本地質學方面的書，所以看東西的時候往往只關心它的礦物組成：鑽石是碳素，立方晶系，生於淤積礦床；貓眼是二氧化硅，無定系，生於岩石的孔洞等等。天珠也不過是一種礦物而已，說到神奇，也許還及不上水晶。並且八角街裡面嘈雜得很，真假莫辨，要價驚人，所以對於這小玩意只看了兩眼，而問老闆這東西的地質礦物學特徵，卻沒有知道的了，頂多拿出一張薄薄的紙，上面介紹真假天珠的分辨方法。後來查資料才明白它是瑪瑙的變種，和貓眼有很相類似的地方，都是伴隨著岩石而形成的，不過天珠只生在一種特殊的頁岩當中。而它的所謂神奇之處，據說是因為這種礦石的磁場能比較大。然而天然的磁鐵磁場能豈不是更大？所以恐怕還是物以希為貴。天眼石頗為可愛，然而要價亦是不低。
    
    在八角街買東西，不管是路邊地攤，還是看似很正規的商店，大概都是一次性的買賣。Z同志買銀器，在好幾家裡都頗為中意，然而一旦問店家要發票，都推說沒有，哪怕招牌再正規。其實有沒有發票都不會來要求售後服務，但是作為商店和消費者，這應該是一種良好的消費習慣。所以我推測這些商店無一不在偷稅。
    
    在這一塊轉的時候，看見了有名黃房子。黃色在西藏是至為高貴的顏色，一般的民居是不配擁有這種顏色的，但是這間房子為什麼是黃的呢？據說這和六世DA LAI有關，六世DA LAI是西藏歷史中唯一一位中途被廢的DA LAI，本質的原因是藏人和蒙古人的政治鬥爭，擁戴DA LAI的攝政王死在了蒙古人手裡；表面的原因則是六世DA LAI和其他DA LAI都不同，他既是一個宗教政治領袖，但更是一位詩人和風流才子，當年蒙古人所立的攝政給康熙的奏折中這樣說他「耽於酒色，不守清規」，故而是假DA LAI。黃房子據說是他在布達拉宮之外幽會情人的地方，然而就是這樣一位DA LAI，在藏人的心中還是具有無法撼動的神聖地位，他的情歌被藏人歌唱、被學者認為是隱晦的藏密體驗。但是在我看來，更多的是表達了一種普通人的情感，這位年輕的DA LAI在布達拉宮裡望著窗外藍天、空中大雁的時候，難免不有一種在牢籠裡的感覺吧。他的情歌中有這麼一首：請求白色大雁，借我凌空雙翼，並不遠走高飛，理塘一轉就回。無疑應該是表達了這種苦悶，但是即便是這樣一首詩歌，後來也被解釋為這是DA LAI在預示他轉世後出生的地點，七世DA LAI就是理塘的靈童。所以就算是成為DA LAI，也未必是一樁很幸福的事，需要放棄了很多凡人的喜樂。但是我們沒有進去一看，有些東西，作為想像遠比現實來得欣喜。
    
    轉完八角街就已經下午兩點，沒有吃飯，直接去西藏博物館。博物館就在羅布林卡對面，是一幢很新的建築，99年方成館。我個人有一個心得，去一個新的省份，如果走之前對它沒有多少瞭解，那麼不妨到那裡後就去博物館；如果有一定的瞭解，則更要去博物館，看看實物的歷史。而且博物館通常不會是旅遊熱點地帶，裡面非常清淨，很適合靜靜的看、默默的想，所得到的收穫往往比去人文景點大得多。而且有一點，博物館門票價格低廉，和景點相比就像白送，有學生證尤其如此。
    
    西藏博物館的建築風格是仿唐式的，倒有點像陝西曆史博物館。唐式建築以大氣而著稱，有很有歷史的穿透，很適合博物館這樣的地方，我一見便有好感。而像北京西客站那樣的地方加一個仿古的頂，既不實用，又顯得不倫不類，也不知道是哪個沒有頭腦的設計師的作品，還是愚蠢官員的低層次審美觀念的實物化。然而即便是這樣漂亮的地方，也並沒有多少遊人，和布達拉宮以及大昭寺完全沒法比。
    
    進去以後問門票，士兵和學生可以優惠，不過5元的門票。但軍官證便不頂用了。我們這幾個人只有Z還在讀書，所以他竊笑了。全票的票價是30元，但是多帶了一根電棒樣的東西，這卻是一個語音發生器，儲存了重點文物的介紹，省卻了導遊的作用。這是一個很方便的設計，我在其他博物館還從未看到過，也算票有所值了。
    
    已經走了大半天沒落腳，的確也夠累了。趁此機會找了個地方聽前面的簡介，然後再去看文物。西藏博物館展廳面積很大，根據不同的社會生活分成了很多展廳。我當然是順著歷史發展的脈絡來看了。
    
    首先是西藏的起源，或者是史前的考古發現。太初，生而有人，西藏也有古人類活動的遺跡。在藏傳佛教中，認為藏人的起源來自山南的「猴子洞」，猴子洞是觀音座下一個猴子修行的山洞，這裡有一個傳說：猴子在此洞修行的時候，有魔女來誘惑他。猴子欲堅拒，魔女威脅說，若不娶她為妻，她將與魔王成親使雪域盡為魔族的牧場。猴子因此與魔女成親繁衍，故有藏人。考古學上的成果則證明了在山南甚至阿里地區，都有舊新石器時代的人類活動。只不過這裡的石器時代，年代上比中原稍晚，風格上和巴蜀的古人類活動很相似。昌都、卡若有規模很大的遺跡、遺址。這裡沒有中原地區歷史發展過程中很明顯的分層，青銅時代、鐵器時代這些歷史的分野很難在這裡找到。在遺跡中可以發現，藏人在耕種的歷史上並不比中原晚。
    
    真正蔚然成觀的景色大抵要到了中原的五代時期。此時在西藏歷史上出現了藏王，也出現了本土的文化，以苯教為代表的原始宗教大行其道。不過因為此時西藏尚沒有自己的文字，具體情況無由得之。到了第33世藏王（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松贊干布）時期，西藏地區所建立的政權已經是中原地區之外很有勢力的一個政權，歷史上稱做吐蕃王朝，勢力一度延伸到了天山南疆和甘肅南部，威脅到了絲綢之路的暢通與否。也正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之下，才有了唐朝和吐蕃的聯姻，從松贊干布起，這種甥舅之盟持續了多年，以日月山為界，這種和平客觀上對兩個政權的穩定都產生了積極的作用。
    
    大約比這個時期，佛教從印度傳到西藏。蓮花生不過是傳說中的代表人物，佛教摧毀了土生土長的苯教勢力，仿照印度文字，藏人發明了自己的文字。富於特色的西藏佛教文化得到了蓬勃發展，佛教開始融入到藏人的日常生活當中。博物館因此開設了很多個專題，比如唐卡藝術、樂器淵源、工藝作品、醫藥歷史、佛像陳列以及政治文件。博物館陳列了很多精品，魔女圖是其中一件，這一幅畫揭示了西藏主要的寺廟分佈的原因：全藏地區地形上像一位睡著了的魔女，在魔女的身體活動關節地方，都蓋了寺廟，用來鎮伏她，使她永不翻身；唐卡專題則詳細得介紹了各個流派的特點與代表作；器物的精美展示了手工藝的發達；醫藥專題則揭示了神秘藏醫傳統種的一些科學解釋。這些專題都很適合專業的研究者來看一下，對於我們這樣的門外漢，大多時候不過是看一個熱鬧，但是也有一些抽像的認識，不至於把西藏看成蠻荒全無歷史和文明。
    
    博物館裡最重頭戲的還是藏傳佛教和政治發展的脈絡，尤其是元代以來的發展，雖然沒有很明顯的指出來。元朝皇帝給薩伽法王的玉印及文書都是原件，我仔細看了忽必烈給八思巴的詔書，可惜一個字都不認識；清代中央政權和西藏聯繫更加緊密，博物館裡列出了歷屆駐藏大臣的名字，我從中找出了乾隆時代的福康安，他曾經帶兵來西藏平叛，後來這傢伙討伐湘西苗人的時候丟了命。清朝為了加強對西藏的控制，大活佛轉世靈童必須經過中央的金瓶制簽方得認可，博物館裡陳列了金瓶以及皇帝給DA LAI、BAN CHAN的金版玉書。
    
    博物館特的開設了一個介紹西藏動植物與地形地貌地質特徵的專廳。到這個大廳本來應該好好看一看，解決一些在前面旅行過程中遇到的疑難之處，但是實在已經累得不行，凡動植物、礦石標本，都只是匆匆一掃而過。裡面有一些大幅的照片，比如納木錯湖，藏北無人區，冰川等等，也算飽了一下眼福，這些地方這一次沒有機會去了，權且望梅止渴。展廳裡有一個放映處循環播放著介紹西藏風土人情與地質構造的片子，對於初來沒有認識的旅遊者挺不錯。參觀完整個博物館，對它的感覺挺棒。博物館現在是一個冷清的地方，很多博物館幾乎無以為繼，連保養珍貴文物的資金都缺乏，很少遊人。雖然從文物保護的角度來講，遊人越少越好，但從傳遞歷史信息和博物館運作的良性發展來講，還是希望參觀者越多越好。
    
    轉出博物館有一個頗寬敞的購物廳，但是裡面東西貴得驚人，大概是想用來賺老外的錢的。Z、D、M看上了藏紅花，每人買了幾克，頗不便宜，幾乎要和黃金等價了，我心痛自己的米米，緊捂著口袋沒有鬆手，再說了，幾克藏紅花哪比得上吃上一二十斤紅燒肉的效果。然而就算是在這裡，同樣也不開發票，讓我懷疑拉薩究竟有沒有一個可以開發票的地方。
    
    從博物館出來直接回了旅館，在樓下四川人的店裡把我們的午餐晚餐一併解決了。回到房間將近七時，Z、D、M準備明天走，所以上街買點路上吃的東西，也順便問一下汽車的時間。我則洗了個澡，把近幾天的日誌寫了一下。大約十二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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