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迷於一城一鎮，終老一生，世事不聞，好像是古老的一種生活方式，而「行走大地，慰籍心靈」則是對生的壓力的緩解和對抗，對自然的親近和融和，對生命本質的體驗與品嚐。
    世界的第三極西藏，眾多的美妙和神奇，在她年輕的生命中已趨於極致。在這裡，傲立的雪峰，浩瀚的湖泊，七彩的陽光，綿延的草原，恢弘的寺廟，奇妙的風俗，原始的宗教，神秘的王國，蒼茫的原野，質樸的藏民，都令你心旌神往。
    而西藏讓我癡迷的，更在於在這塊古老土地上人性的體現。她是人與人、人與自然深切體膚、親密無間的接觸途徑。
    選擇了西藏，你就選擇了一次重鑄生命經歷的印記。
    人們說，西藏，是距地最近的地方，
    西藏，是距天最近的地方，
    西藏，是熱愛大自然的人魂牽夢繞的地方，
    西藏，是熱愛人類的人肝斷腸裂的地方……
    一、貢噶的藍天和白雲
    新世紀的春節，我茫然地走在天府大地的大街上，那首彝族歌手容中爾甲的散發著藏族氣息的歌曲響徹街頭巷尾。我被藏曲的旋律撩撥著，毫不猶豫地帶著信用卡闖進了西藏。
    從成都到拉薩的空中時間是一小時五十分鐘。被藏族人民稱為神鷹的波音757平緩地降落在位於西藏南部雅魯藏布江中遊河谷地帶上海拔3800米的拉薩貢噶機場。
    我來的不是季節。西藏海拔高，晝夜溫差大，氣候乾旱，風沙大，冬季空氣中含氧量比夏季低得多。
    我不管季節，我只懂得我要來西藏，我要到拉薩，我要看陽光……
    我來自新疆。新疆與西藏的不同之處是新疆博大，西藏神秘。然而，西藏的陽光是獨特的，拉薩的陽光是柔和的，貢噶的陽光是懶散的。
    走出機艙，陽光鋪滿大地，柔軟得像絲綿。藏民們坐在土屋前享受著大地賜於他們的陽光。
    高原的陽光透明度高，輻射強。據說，拉薩的年日照時數在3062小時以上。
    高原的藍天上掛著白雲，藍緞子般，一片接一片，天藍的不能再藍。高原的藍天最淨，冷風吹來，頭頂卻是最溫暖的陽光，身上寒冷，心卻溫暖。
    高原盛開的陽光像金屬般有質地感，硬硬地砸在初次來訪的我的臉上。
    二、在雅魯藏布江邊
    貢噶是藏語「寨後是白山」、「山頂是白色」的意思。
    貢噶機場距拉薩100公里。藏族司機嫻熟地駕著那輛大巴行駛在蜿蜒的雅魯藏布江邊。
    雅魯藏布江是西藏最大的河流，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河流，發源於喜馬拉雅山北麓的傑馬央宗冰川，向東奔流在喜馬拉雅山和岡底斯山之間，從西藏的巴昔卡出境，流經印度和孟加拉國後注入印度洋裡的孟加拉灣。
    出貢噶機場，赤褐色的大地與藍天交織而成的色調，就像一幅油畫，將高原的風采印入我的惱中；透過車窗，雅魯藏布江的景色盡收眼底。
    雅魯藏布江河谷地勢開闊、水流平緩、清澈見底，依偎在曲果日山谷間，江中和江邊的河灘上，婀娜的、灰黃的垂柳在風中搖曳，千姿百態，岸邊巨大的卵石迎著舒緩的江水，江邊粗壯的樹枝上掛滿了藏民們寓意吉祥的哈達。
    河谷地帶不斷地有強勁的偏西風將河灘的沙礫吹到河谷兩岸，日積月累地形成了處處月牙形的沙山，逶迤在路兩旁。這是海拔最高的沙山。
    曲水縣的色雄鎮是雅魯藏布江和拉薩河的交匯處。「曲水」的藏語是「流水溝」。在這兒，雅魯藏布江大橋飛架兩岸，岸邊塗了白石灰的藏族民居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肅靜。
    陽光下映著蒼涼的曲果日山。這座山是西藏佛教四大神山之一，有「西藏幸福源泉」之說。
    經過沿途一個叫堆龍德慶的小縣城時，藏族司機告訴我們，「堆龍」是「上遊的谷地」，「德慶」是「極樂」的意思。想來，「堆龍德慶」就是「極樂山谷」了。
    三、徜徉在聖地的佛寺中
    伴著雄峙的山和寬闊的河，我邁入了拉薩這座有著1300年歷史的高原名城。
    拉薩地處雅魯藏布江支流拉薩河中下遊北岸，藏語是「聖地」、「佛地」，她是公元七世紀松贊干布統一西藏，建立吐蕃王朝後將「國都」從雅隆遷來的。文成公主嫁入西藏後，松贊干布建立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又擴建了皇宮（即今布達拉宮），拉薩的「城」就在那時屹立在了拉薩河邊。
    清靜的拉薩。
    我住進了開窗就能看見布達拉宮的一家三星級酒店。
    拉薩以盛產陽光而著稱於世。神秘的聖地，嫵媚的陽光。
    走上那條寬敞的北京北路，懷著對不可知之的探索的慾望和敬仰的心情，我舉步踏進了聖殿，探尋逐漸消失的古老、神聖的布達拉宮。望著它，湛藍的天空中，紅白相間的殿宇依山勢上升，在落日餘暉的映襯下，猶如通往天界的階梯。
    來到布達拉宮前，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蒼白無力。
    人們說，布達拉宮是懸浮在拉薩這座城市上空的宮殿。布達拉宮是建在市區紅山上高119米的13層古代宮殿，因其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曠世寶藏聞名於世，是藏族建築藝術和文化的象徵。
    宏偉、莊嚴、壯觀，是布達拉宮留給我的初始印象。我對布達拉宮名稱的由來極感興趣。與那位老喇嘛閒聊之中，我才知道，布達拉宮始建於吐蕃時期，那時西藏不是政教合一的社會，布達拉宮只是以王族宮殿的名義存在著，並無香客進香朝拜。自五世達賴受清順治帝冊封，成為西藏政教首腦後，布達拉宮才成了大活佛的所在地，自然也就成了人們頂禮膜拜、供奉香火的聖地了。這也是布達拉宮稱為「宮」而不稱為「寺」的原由。
    「布達拉」是觀音勝利普陀洛迦的梵語譯音，表示觀音持航以普救終生。
    從布達拉宮出來，我來到了市中心東面的大昭寺。
    大昭寺的歷史比布達拉宮還要早50年，它是西藏現存最輝煌的吐蕃建築，也是西藏最早的土木結構建築，佔地2.51萬平方米，宏偉壯觀。
    在大昭寺正門口，有三根石柱，其中一根石柱上用漢藏兩種文字刻著公元823年簽定的唐蕃會盟書。我端詳時，已模糊不清。
    大昭寺是佛教中關於宇宙的理想模式「壇城」（即曼佗羅）這一密宗義理的立體而真實的再現。
    日落西山，虔誠的藏民們在不停地叩拜著。我在叩拜的信徒中間駐足了一個小時，目睹了那些男女老幼雙手合十、全身俯臥，週而復始地跪拜的場景。我不得不在心靈深處油然而生深深的敬意。
    這種跪拜是對佛的最虔誠的皈依。據說，信徒們從各自的出發地開始，一直跪拜到大昭寺佛祖的腳下，功德才算圓滿，才算融入了聖地，獲得了神聖的力量，達到了人生的輝煌。
    親眼目睹了這一壯觀的場面，朝聖者那虔誠的宗教信仰與堅韌不拔的精神，久久地震撼著我的心靈。據說，有位藏族老阿媽帶著她的兒子從青海一步一步地叩拜到了大昭寺前。他們花的時間是18個月，整整550天。
    我在默默地回想著那本我讀過好幾遍的《西藏生死之書》裡的文字，也便釋然理解了藏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支柱。
    「朝聖」，其實是一個美好的字眼。
    八角街（也叫八廓街）是圍著大昭寺建的一大片舊式、有著濃郁藏族氣息的街區，經幡飄揚，桑煙蕩漾。準確地說，八角街是包羅萬象、無所不有的拉薩社會生活的縮影：陳舊的藏族樓房，一幢挨一幢，白牆紅頂的，氣派恢弘壯大；披滿灰塵的，顯得簡陋骯髒。
    來自藏區、康區、甘青、川滇等地的藏、康巴、回、漢以及尼泊爾、克什米爾的商販擠滿了八角街的角角落落。這裡有八角街轉經道、覺牙達金、法王宮、木鹿寧巴、土巴等古跡，還有各式各樣、豐富多彩的工藝品、生活用品、宗教用品，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僧人、學者、手藝人、平民、貧民，旅遊者也隨處可見。
    逛八角街，你就像是在閱讀一部西藏民族文化的百科全書，你會感受到藏民們理性和歸宿……
    八角街北面五百米處有建於公元7世紀的小昭寺。小昭寺又稱上密院，是研讀佛經頗有成績的喇嘛進一步深造的地方。
    哲蚌寺在拉薩市西郊的更陪烏孜山南坡，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中最大的寺院。寺院規模宏大，鱗次櫛比的白色建築依山鋪滿山坡，遠望好似巨大的米堆，故名哲蚌。「哲蚌」在藏語裡是「米堆」的意思，象徵繁榮。
    在拉薩北郊的色拉烏孜山下，還有一座黃教寺院色拉寺。
    拉薩是寺的世界。除了我去過的上述幾個寺廟外，還有達孜縣的甘丹寺，堆龍德慶縣的楚布寺，墨竹工卡縣的甲瑪王宮、止貢寺、達普寺，林周縣的熱振寺，曲水縣的聶唐寺以及市區的麥如寺、扎吉拉姆寺等。
    四、沐浴著拉薩的陽光
    拉薩市區僅有13萬人口，海拔365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之一，有「日光城」之美稱。
    在羅布林卡邊（羅布林卡的藏語是「寶貝公園」的意思），我吃了一碗那個珞巴人的涼面後，搭上一輛綠色的SANTANA出租車，讓司機隨意帶著我在拉薩市區享受溫柔的世界屋脊的陽光。
    沐著陽光，數著街道兩旁的樓房，看著永遠也看不懂的藏文，瞧著閒情的藏族、門巴族、珞巴族的人群，我在用心感受著這座高原古城的神奇。
    我的旅遊目的並非是要到一個景點，一個目的地，更主要的是要在旅途中尋找一種感受，尤其是那種心對自然和人類的感受。
    拉薩是散漫的，某種意義上說是落後、陳舊的，散漫的人和散漫的節奏，落後的思維和陳舊的生活方式。但這是藏民族的選擇，是他們有族史以來的千百年的延續。存在就是合理，存在就是永恆。拉薩的散漫、陳舊，對藏民族來說，是上蒼給予的……
    拉薩市區的出租車只有10元一個價。那個皮膚黝黑、臉龐紅潤的藏族司機，看起來年齡很小。問及他，卻說是23歲了，還特意把駕駛執照給我看。我看完後一臉驚奇地告訴他，你有30歲了。他反問我：「30歲是多少？我不是23歲嗎？」我吃驚地問：「幹嗎你是23歲呢？」他回答我：「我媽媽說我23歲了。」
    他告訴我，他叫米瑪堅才，他不懂一個漢文和藏文，他不懂西藏日報和拉薩晚報的區別，他只知道拉薩的道路和樓房。我只好指著他駕照上的字告訴他，你是1971年6月出生的，家庭住址是堆龍德慶縣團結路76號。
    我又問他父母是幹什麼的？小伙子朝我吐出三個字：「種麥子」。
    然而，米瑪堅才很幸福地告訴我，他和他哥哥擁有的這輛出租車去年一年給他們帶來了11萬元的收入。他說，比「種麥子」強多了。
    因為我出價75元讓他帶我遊覽拉薩，米瑪堅才居然用了「你是好人」的字眼評價我，並慇勤地載著我去西藏日報社找我始終想再見到的早年從西藏師範學院畢業後杳無音信的好友亞群。
    米瑪堅才的確善良。在拉薩僅有的十幾條街道上，我和他聊了很多。但他先思想後表達的語無倫次的藏族普通話，著實讓我雲裡霧裡地猜測半天後才能理解。
    「米瑪堅才」就是平淡的意思，他告訴我。
    其實，米瑪堅才的心中自有他自己的「陽光」，那就是多賺些錢，娶妻生子、繁衍後代……
    我在拉薩陽光明媚的懷抱裡沉浸著。張強的妻子岳虹打來電話，當我告訴他我在拉薩時，她竟羨慕地嚷道：你在白雲、藍天、陽光下的高原上一個人獨自旅遊？真愜意啊！
    五、可怕的高原黑夜
    雪域高原，小城拉薩，留在我心中的是恬靜、悠遠、神奇。然而，當我沐浴完聖地的陽光後，感覺得自己開始「飄飄欲仙」了。我知道，高原反映向我襲來了。
    我曾上過帕米爾高原。在海拔4000多米的達布達爾山口，我沒有這種反映，在4100米的天山一號冰川頂端，我也依然行走自如。這次，在3650米的拉薩，我可能要OVER了。
    我渾身無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頭劇烈地撕漲著，疼痛著，嘴唇發黑，臉色發青，上洗手間時走路頭重腳輕，氣喘吁吁，我的脈搏劇跳著……我對服務員說我不行了，我給李洋打電話留言說我不行了，我甚至在筆記本上胡亂地塗下了「我對生命充滿愛意，世間無限美好」的字眼……
    黑夜降臨了，躺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這種空白是可怕的，以往的記憶全部消失了，想睡覺，強迫自己，但不管用，眼睜睜地看著天花板。側起身點燃一根煙，吸上後竟像口含棉花，索然無味……這一夜，我在房間裡整整踱了一晚上的方步。
    高原的陽光是燦爛的，拉薩的黑夜是恐怖的。
    心中有了極度的煩躁和不安，我像一隻高原上的困獸。
    六、走出佛地的天空
    早晨7點，我第一個衝到了工作人員還沒上班的有幾絲微光但還顯得漆黑的貢噶機場。星星還在天空中站崗……
    我的心還在劇烈地跳著。
    太陽從高原上噴薄而出，紅彤彤的。過一會兒，高原上將陽光明媚了。我假裝堅強地和那位送兒子到重慶上學的叫曲珍的女氣象工程師以及在尼泊爾加德滿都讀英文的小伙子以及一個四川甘孜的喇嘛聊著西藏，聊著拉薩。
    在飛機的呼嘯聲中，我閉目靜想著那句：「父輩們朝聖的腳步還在迴響，父輩們一生也沒有走完的路……」的藏族歌曲，我對藏民族有了精神上的理解。
    拉薩，西藏，僅從字面上就足以使你嚮往，足以讓你留戀。
    我從世界屋脊走出來了。
    西藏，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
    我用腳步丈量了拉薩，丈量了西藏。
    七、注定還要去的青藏高原
    當飛機降落在成都雙流機場時，我居然還扛著裝滿了對拉薩愛意的我自己的腦袋，踏上了仍是雨霧霏霏的成都平原。
    那晚，輾轉反側在燈光下，我極力梳理著我對高原的短暫體驗，對人性善良的感觸。
    我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電視中播放的那部《走進西部》的記錄片。
    海拔4000多米的白皚皚的青藏高原上，幾排磚土砌就的房屋，一個簡陋的足球場，一個鬍子和頭髮一樣長的男子，一群臉龐紅樸、雙眸明亮的藏族男孩女孩……
    那男子叫洛克，藏族名字叫尕藏多吉，藏語比他的母語還棒。他來自挪威的奧斯陸，研究了十幾年的藏學，42歲尚未娶妻成家，放棄了優裕的歐洲節奏的生活，孤身一人來到青藏高原上的一個藏族牧場，在牧場小學教了6年的藏文和英文。
    覆蓋著白雪的牧場學校只有20幾名學生。他和學生們生活在一起，孩子們在爬滿白雪的高原足球場上和他踢著足球……
    他學會了用手捏著糌粑吃，學會了喝酥油茶，學會了穿藏袍……
    挪威的母親給他寄來了親手縫製的300雙毛襪子，他分給了藏族學生們。
    他告訴來訪的記者，他喜歡一個人獨處，他喜歡中國的青藏高原，他喜歡藏族人的孩子。他說他不想離開青藏高原。
    是他找不到自己的生存空間嗎？是他找不到自己的生活坐標嗎？
    我想，處在青藏高原的大自然中，恰恰是他的生存空間，處於藏族牧場，恰恰是他的生活坐標。一個人找尋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和生活坐標，他的生命才有了昇華。
    青藏高原是熱愛生活的人的歸宿。在青藏高原，我觸摸到了幾十年短暫而值得珍惜的人生里程。
    地高，天近，天地渾然一體的青藏高原，人在其中，本性便無遮無擋、一覽無餘地折射了出來……
    西藏，是一個撩撥你的慾望，讓你體驗人生價值的最後一塊淨土；
    西藏，是一個我一生中注定還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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