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阿里軍分區，提起「陳小軍」這個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若加上一句解釋：「就是那個接人沒接到挨了處分的邊防連排長」，被問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沒上阿里之前我就聽陳小軍本人講過這個故事，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更沒想到這個名字是如此的「名聲在外」，因為坐在我面前的陳小軍清瘦的臉上永遠是平淡從容的笑容，讓我看不出半點驚濤駭浪，而我們一開始也確實是帶著平靜安詳的心緒來聽他的故事的。
    那是去年大雪即將封山的季節，軍分區派車將六名幹部戰士送往邊防連。走到半道，雪把路給蓋住了，六個人便下車探路。往前走了兩三個小時，實在沒辦法走了，就折回來，心想有個車做依靠，總比荒山野嶺的瞎折騰好。沒想到，等六個人好容易走回下車的地方，車已經返回了。在這方圓幾十里都沒有人煙的莽莽雪原裡，總不能坐以待斃，只好再回頭，還朝邊防連的方向徒步行進。
    與此同時，邊防連剛接到分區的電報，說有六個人到某地方下了車，你們派人去接一下。任務交到排長陳小軍手裡，他便帶著五個人和十二匹馬出發了。
    幾十公里的路，若沒有雪，那就可以揚鞭策馬、輕鬆掠過，可是在深至大腿的雪地裡，人和馬都掙扎得十分艱難。馬快倒下了，人便下了馬步行，但由於長時間雪光刺激，戰士們的眼睛患上雪盲症，又紅又腫，什麼也看不見了。
    終於到達指定的接人地點，陳排長們卻沒有找到要接的人。怎麼辦？沒辦法與連部聯絡，無從知道那六個人的去向；出來的時候也沒料到人接不上，所以沒有準備足夠的乾糧和馬草，這十八條生命正面臨凍餓交加的危險。
    被接的六個人此時處境也很艱難，他們初來乍到，不熟悉路；雪漫進他們的靴子，又在裡面凝成了冰。他們不知道邊防連隊是否得到了他們來了的消息，不知道分區是否知道他們被放在這裡，前沒有救兵，後沒有援手，甚至連前進的方向都不知道是否正確。就在困頓不堪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看見了風雪之中，山體之間掩著一座帳篷！
    接人的陳排長決定帶著大家先休整一下，於是折到山下，找到老鄉的帳篷。人可以捱餓，馬卻不行，當務之急是給馬喂草，可是老鄉家的存草也不多了。十多里外的鎮上有草賣，陳排長派了個兵騎馬去買。草買回來，也僅夠十二匹馬一天的口糧，而人的糧食還沒有著落。看看五個快要昏過去的戰友，再看看無邊無際的雪原，陳排長覺得返回連部好像是唯一的選擇：「我手上也是六條人命啊，還有馬，那是連隊的寶貝，我實在不能看著他們白白犧牲掉。」
    精疲力竭的六個人和十二匹馬掙扎著回到連隊的時候，連隊裡正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情緒。因為時間過了那麼久，接人的和被接的都杳無音訊，連隊已向軍區發了電報。上面也緊張起來：六個幹部戰士的生命，可不是玩兒的！就在陳排長回來之前，軍區出動了直升機展開搜尋，終於在山溝溝裡發現了那六個人的蹤跡。
    陳排長再次受命把人接回來。結果被接的人中有三個人腳部凍傷，而陳小軍因為沒有找到要接的人，受了處分。
    陳小軍講故事的時候只說他「挨了批評」，受處分這節是別人告訴我的。幾乎每一個談及此事的人都不無惋惜地說：真是可惜了，一個多好的幹部。當時他接到的命令是「接人」，又不是「找人」，為什麼給他治那麼大的罪？這下子提升沒戲了，或者說，在部隊他是沒啥前途了。
    我問大家陳小軍為什麼是「一個多好的幹部」？他的朋友說他仗義，是條漢子；他的不怎麼打交道、甚至有點不得勁的同事說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是個難得的帶兵人。我說我不是部隊的人，我不大懂得你們說的這些，但是他那股寵辱不驚的氣度讓我相信你們說的沒錯。
    後來我問陳小軍：「大家都覺得你冤得慌，你自己怎麼看？」陳小軍淡淡一笑：「高原缺氧，若不高興些、看開些，反應一上來受罪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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