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子嶺,這條全長近100公里的茶馬古道,曾是松潘縣白羊鄉與外界聯繫的唯一途徑。近幾年由於公路建設,已沒有人再走,但走過的人至今會津津樂道。
　　在松潘不止一人告誡我們,這條路有三多:猴子多、蛇多、螞蟥多。7月17日我們一行5人開始穿越松潘縣內僅存的這條茶馬古道。
7月17日 晴下了幾天雨,松潘終於放晴。在我們此行的始發地鎮坪鄉,事先約定的3個馬伕早已做好了準備,等待著我們。
3個馬伕兼嚮導是遠房親戚,分牽著一馬一騾和一牛。兩位女士分騎馬與騾,行李則放到牛背上。
9:17。藍天白雲,典型的高原天氣。出鎮便開始上山,馬不緊不慢前行,眼前身後腳下都是綠色,野山秀美,花香撲鼻,禁不住把前些天學到的民歌放聲高歌。天地如此大,由得我們撒野。
走了不到3小時,一行人便開始分成了兩隊,繼續一路狂奔的陳岳海第一個攀到海拔3880米的樺子嶺埡口,像得勝者般揮著手。風在耳邊呼呼吹過,被太陽曬得發燙的身體卻感覺一絲寒意。
上山用了5個小時。馬伕說,天黑前應該能趕到我們的宿營地「長五間」。
埡口的景色異常漂亮,遠處是起伏的山巒,近處是滿山的野花。有種戰勝自我的感覺,上山時的勞累放在了一邊,代之的是狂放與喜悅。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真正的磨難也就從這埡口開始了。
下山路陡,不得不下馬前行。摘摘野草莓,看看野百合,閒情逸致被遙遙無邊的路漸漸消磨掉。因為人跡罕至,齊膝的野草將路蓋得嚴嚴實實,只能用手分開樹枝,分清古道,然後下腳摸索向前。路越來越陡,隊伍越拉越長,前後都看不見人,前面的人只能通過吼叫通知後面的人,沒人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有的只是無助和恐慌。天漸漸變黑,耳邊有了水聲,讓我們聽到了希望。已分成四隊的我們不由加快了腳步,管不得腳上是否有螞蟥,管不得是否還要摔跤,反正只有一個目的———天黑前趕到長五間。
當陳岳海再次在前頭歡呼時,一溜房屋出現眼前。屋頂破著幾個大洞,卻像看到家般如釋重負。「家」咫尺相望,腳卻幾乎邁不動了。心跳加速,像是以前體能測驗後極點的反應。一步步挪到屋邊,翻過木柵欄,牛在吃草,豬在屋裡悠閒地走來走去。火堂燒得正旺,一位穿藍色布衣的女人迎過來,「唉呀,這麼辛苦來。」語言溫暖得讓人想躺下。在木盆裡洗著熱水腳,喝著女主人自製的茶,幸福油然升起。
前面的已在休整,後面卻還在爬涉。三個落在最後的,依舊是一腳高一腳低地前行。一小時後,馬伕背回了最弱的林悅,所有的人都到達了目的地。
人人興高采烈。林悅脫下水靴和襪子後,中頭獎般歡呼:「我被螞蟥叮了」,傷口處鮮血流淌,慌得我們幾人仔細檢查,居然有三人倖免於難。
以前一直以為螞蟥長得像蜈蚣,這次才知道其實長得跟蚯蚓一模一樣,不過長度只有一厘米左右。馬伕曾說,螞蟥咬上人不痛,所以不可怕。但是噁心。頭扎進人身上,不斷蠕動著往裡鑽。血吸得越多,它的身體就脹得越粗大。
店名長五間,是因為原來共有並排的5間屋。這裡有八十多年的歷史,只是房主在不斷更替,新主人是「在包產到戶後一年」就與丈夫來此守店的。以前長五間有過住滿客人的熱鬧情景,而今,我們是她接到最多的一撥客人。「唉,走這條路的人越來越少,花幾千塊錢買下了這個馬店,現在只能養了豬和馬,種了些菜過日子。」女店主歎息。
今天走了30公里。夜裡滿天星光,滿足了我們飢渴的眼。
7月18日陰———雨
不到六點就都起了床,一種興奮和衝動帶給大家動力,目的地是王爺廟。馬伕告訴我們今天是沿白草河走30公里,大家都以為很輕鬆,可馬伕卻說,今天的路會更難走。
清晨的野山透著絲絲薄霧,一股清新沁人心肺。在沒有任何開伐過的森林中穿行,腳下是鬆軟的苔蘚,步履十分輕鬆。
興奮只是在瞬間。凶險其實已擺在了我們面前。
幾次的大水沖斷了路,水便成了主角。剛走出五里地,湍急的河流便橫擋眼前,只有一根獨木橋連接兩岸。馬伕們在兩岸牽起繩子,讓後來者可以牽繩踏木而過。陳岳海身先士卒,在左右搖擺中終於做完規定動作。緊跟著的石小宏卻沒有了如此的好運,在走過木橋2/3時功虧一簣,側身掉進河裡,幸好馬伕眼快,連拖帶拽總算上了岸。一旁的人打趣說,可以算遊過河的。有了前車之鑒的宋亮,則採用了第四種方式,在馬伕攙扶下跌跌撞撞涉水過河,連說河水刺骨。兩位女士則是被馬伕背過了河。
連馬伕也沒有想到,危險只是開始。路越走越難,行路成了開路。最前的馬伕手中揮著砍刀,砍掉那些橫亙路中的樹枝,劈出可容一人通行的道路。可就連這樣的「幸運」也為時不久,路再次被河流截斷。一根木棒一頭在水裡,一頭擱在巖上,向上呈45度角。正琢磨「不可能是走這條道」,人已被馬伕牽到了木棒前。人從木棒上攀援而上,再俯下身子,下到水的另一端,腳下是湍急的河流,頭上是筆直的巖壁,有一絲疏忽,就可能被人到下遊認領。熱汗與冷汗交流,好歹爬過了這段。
也許是為了進一步地考驗我們,午飯後下起了雨,本就艱難的前途更罩上了一層陰影。路在延伸,仍然不認人。一行人用上了所有的動作,誰還會管姿勢難看,能夠安全前進,就是最大的願望。都市生活的那種隨意在這無路可退的森林中消失殆盡,連林悅也不再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向前。也只有向前。
下午6點過,雨越下越大。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本可以過馬騾的小路不知何時被大水沖垮了,三個馬伕仔細查看了良久,還是不敢冒險讓馬過去———馬與騾就是他們的命。走回頭路?沒人甘心就此放棄。就地過夜?沒帳篷沒被褥,甚至沒有足夠的電筒。五個人用了不到一分鐘便作出了決定:一個馬伕背上我們的部分行李先行,另外兩個安排馬騾,我們五人則一人在前開路、一個斷後、一個居中,分別保護著兩個女士前行。
前途莫測,大雨傾盆,第一次要完全依靠我們自己。大家都沒有一句話,只默默前行。天色漸暗,心也往下沉。猛一抬眼,遠處升起了炊煙。如同黑暗裡見到曙光,陰霾一掃而空,開路的石小宏一聲歡呼,狂奔向前。
王爺廟。一行人再沒有到長五間的那種欣喜,更像找到歸宿般。
螞蟥今天得了逞,我們5個人無一倖免。坐在王爺廟的門檻上清理螞蟥,血從傷口處往外湧,螞蟥則一個勁往裡鑽。聽過的科學知識此時毫無用處,掙脫螞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個勁往外拽。
王爺廟的寧靜,被我們這群不速之客打破。很久沒有人來住了,主婦開始打掃衛生,男主人與我們交談,火中燒著熱水。可我們眼裡直盯著院內奔跑的雞。
大約凌晨一點過,終於能上床睡覺。全身酸痛後,睡覺是唯一的願望。
7月19日晴
經過兩天的跋涉,五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幾乎到了極點。今天的路如何已沒有人去關心,索性睡到了早上十點左右才起床。幾經商量,陪伴我們兩天的馬伕踏上返程,王爺廟的主人,徐家父子做了我們的新嚮導。上午11點,徐家終於從山上牽回了自家唯一的馬,一行人上了路。
依舊是山路,可與頭兩天的路相比,今天幾乎走在了高速路上。
曾經一路領先的陳岳海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枴杖,讓人想起「三腦九平十八關,一顛一跛到松潘」的古調。
第一次在路上遇到人。兩個素昧平生的採藥人,居然讓我們產生舊友重逢般的親切感,打個招呼不說,還拉了幾句家常。這樣的情形,與在成都街頭遭遇陌生人完全兩樣。
四個小時後,是今天最危險的事,過一座名叫勝利的危橋。
橋的一端上書著鄉政府的告示:此橋危險,過橋人自我小心,否則後果自負。拉橋的四根鋼繩已斷了二根。走上去左右搖晃,一失足就會成千古恨。顫顫微微走過去後,明白這一路危險都已成往事。長出一口氣,驀地發現正置身「仙境」:白水河在腳下咆哮,青山巍峨。走過許多地方的陳岳海也忍不住歎:這是我走過最美的地方。
下午4點,終於看到了包谷地,這就是白羊鄉五村,我們這一路會路過的唯一村莊。先期到達的徐大爺已在他親家家裡為我們安排了一桌「豐盛」的飯。儘管全是當地的家常味,但對我們來說,超過了成都的任何一次盛宴。
離開五村時,5個人都有了馬騎。兩個多小時的「馬背生涯」,讓人可以悠閒四望。石小宏念起了那首刻在他心裡整10年的詩:「遠看青山臥白羊,金盆石鎖鎮兩江,春來萬物生常在,松州江南白草河。」可惜時間稍長,騎馬也就不那麼愉快了。到白羊鄉入口,看到幾輛摩的,幾個人異口同聲要下馬,換乘摩托。
時間是下午近8點,坐了一刻鐘的摩托,我們重新進入文明社會。
後記
背包族、探險並不算是新鮮話題。唯一新穎的是:我們在向一條茶馬古道作最後的道別。曾經的熱鬧化作沉寂,曾經的要道幾近廢棄———這大概是許多古道的命運。而在告別之際,我們除了可以對前人的艱辛稍作體會,重新記起「靠天吃飯靠天行路」的古訓,被激發最多的,還是對大自然的敬畏之情。「敬畏大自然」至少是我今年第三次使用的話語。與前兩次在電腦前鸚鵡學舌般敲出這句話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是發自內心。也因為此,在聽說白羊鄉正打算重新開發這條路的價值時,我們一致建議要「保持原貌」,讓河流、樹木和道路都能安憩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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