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記 — 風景在路上 V.

拉薩（二）

（1）

不算去納木錯之前的那個早晨和從納木錯回來的那個晚上，在拉薩一共就呆了兩整天。因為打定了主意非去阿里不可，藏東南和別的許多地方就都沒去。很是遺憾。可是，以後一定還會再去西藏的，去把這一次沒去過的地方一一地走遍。

在拉薩的第二天是9月3日。早晨起來，依然在下雨，於是在吉日的房間裡敞著門坐在床上看書。同屋的三個女孩子一大早就嘰嘰喳喳地走了，搭上走青藏線的順風車回家去了。她們幾個雖然鬧了些，但個個都很熱心腸，由於都比我進藏早個把月，就給我支了許多招兒、講了很多自助遊的經驗。也許因為九月初的西藏已經進入旅遊淡季，她們走了後，房間裡就沒有其他人再住進來。

因為是星期六，遠在大連家中的愛人是休息的。手機打開電源沒多久，就收到愛人發來的短信，告訴我他昨晚熬夜在網上斗地主了。於是回復說：好胖胖，斗地主可以，但是別熬夜。愛人又回復說：好老婆，以後不會再熬夜了。過了一會兒，又來一個短信，問我《悲傷戀歌》的DVD放在哪裡。然後沒過多久，又一個短信，問我MP3播放器的說明書放在哪裡。再後來，又一個短信，告訴我因為不會用洗衣機，所以把衛生間搞得發了大水，衣服仍然沒洗上。這個大男孩，平常在家被我慣得一塌糊塗，可能永遠也長不大了。

（2）

雨變得很小了，於是出門去哲蚌寺。問樓梯口值班的藏族大媽，去哲蚌寺應該怎麼坐車，藏族大媽二話不說就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走出吉日的大門，又拉著我的手橫穿過馬路到北京東路的對面。正好一輛小公共汽車開過來，藏族大媽揮揮手，小公汽就停下來。藏族大媽看著我上車，又對坐在車門口的乘務員用藏語說了一句什麼，很顯然是在告訴他我要去哲蚌寺。我對著窗外的藏族大媽連連說謝謝，藏族大媽就笑，直到我的小公汽開走，她才又穿過馬路走回吉日。

半路上上來一位老大爺、老大娘和一個小孩子。老大娘是藏式的穿著、一張典型的藏族人和善而親切的笑臉；小女孩也是鮮艷的藏式服裝、照例一張漂亮瓷娃娃的臉蛋；唯獨老大爺是便裝西服，雖然臉上和老大娘一樣寫滿了滄桑，但是一幅氣宇軒昂老當益壯、風度翩翩不減當年的樣子。老大爺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我就和他聊天，他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

老大爺和老大娘是老兩口，小女孩是他們的外孫女，他們一家也是去哲蚌寺。老大爺說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轉經朝佛一次，通常都去哲蚌寺，但是最近體力不行、走不動了，所以去的次數越來越少。聽說我來自東北，大爺就說他二十多年前去過東北。我問大爺做什麼工作，他說退休了。我問他退休之前是幹部吧？他就說：算是幹部吧，搞了一輩子統戰政協。然後又說：我這一輩子啊，就是因為這個宗教信仰問題，到退休也沒解決黨票。我笑了， 為老大爺語氣中的詼諧與幽默。呵呵，一個寧可捨棄仕途前景也不肯放棄自己信仰的人，好可愛的老頭兒。

到了公共汽車的終點站，又跟隨老大爺一家換乘另一路小公汽，往山上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達哲蚌寺。哲蚌寺和布達拉宮、塔爾寺一樣，也和後來見過的其他許多西藏寺廟一樣，是依山而建、逐級上升的。攀登階梯很累，使得老大爺一家走得很慢，我也慢慢地和他們一起走。大爺氣喘吁吁地對我說：我要是體力跟得上，就給你一邊走一邊講解哲蚌寺的歷史和特色了，可惜恐怕不行了。我笑笑說不用您那麼費心了，我自己慢慢走慢慢看吧。

走到一處拐彎的地方，看見前面有一隻山羊，老大娘就用藏語對我說了一句什麼。我聽不懂，大娘就在石階上坐下來，等走在後面的大爺追上來，她就讓大爺把剛才說的話翻譯給我聽。原來她在告訴我，看見山羊最好小心一些躲著走，因為這裡很多山羊都會頂人的。我笑了笑，再次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後來，大爺說他們要一邊走一邊拜佛，加上體力不行，肯定很慢，所以叫我不要等他們。然後又建議說，幾個主殿看一看就好了，有時間再看看別的殿，否則挨個看的話一天也看不完。於是我再次謝過了大爺一家，獨自一人往前走了。

海拔3800米的哲蚌寺很大，據說佔地20多萬平方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寺廟，與甘丹寺、色拉寺並稱為拉薩三大寺廟。這個早在攻略書上讀過，但是讀完就都忘記了。而現在之所以能想起來，就是因為那天聽了老大爺的介紹。

（3）

哲蚌寺最出名的節目是曬佛，可惜只有在雪頓節才能看到。平常的日子，曬佛台上空空如也。甘丹頗章、措欽大殿、大廚房，一路走下來，感覺和大昭寺相比，哲蚌寺確實氣勢恢宏、寬敞大氣得多，措欽大殿裡眾多精美的巨幅壁畫屬實令人難忘。然而哲蚌寺給我印象最深的，卻不是佛門靜地的肅穆森嚴高深莫測，而是那處處自然流露的人間煙火氣息。

還沒上到甘丹頗章的時候，走在石階路上，看見一個年輕的喇嘛，扛著小煤氣罐、拎著一大袋蔬菜往上走。他走累了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我漸漸從後面攆上了他。看見我，小喇嘛衝我笑一笑。我就問他，要不要我幫忙啊？小喇嘛搖搖頭說不用了，笑得很開心，然後站起來又扛起煤氣罐、拎起蔬菜大踏步地沿著石階往上走，沒幾分鐘就把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石階路的兩邊，時不時有一些小院子，看起來就像是藏人的民居，經年的老樹參天聳立，各色的花草枝繁葉茂，主樓是二層的屋宇，兩邊垂直的方向是矮一些的單層，靜謐而溫馨。大門敞開著，院子裡沒有人，走進去就看到邊廂房門口有兩排不大的轉經筒，屋子裡傳出朗朗的誦經聲。沒有人出來呵斥我擅闖民宅，我也不便打擾人家的誦經，於是安安靜靜地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就出來了。

幾個小時後，終於在寺院裡轉了一大圈，回到了售票口的位置。有很多中巴車子在招攬客人，直達拉薩兩塊錢，可是我很想在山路上走一走，於是決定步行下山。盤山而修的柏油路看樣子很新，讓我覺得肯定有另外一條步行的老路直接通往山下，並且應該就在這新路的附近。果然順著柏油路拐了兩道彎，就發現路邊的樹林裡有一條小徑，是順著山勢蜿蜒下去的。走進去發現那路還不窄，兩邊都是樹木，還看得見小溪水，很令人愜意，就一個人優哉遊哉地走起來，時不時停下來，試圖找個好一點的角度拍攝哲蚌寺的全景。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說話，回頭循聲望去，發現樹叢掩映的路邊有一個穿紅色袈裟的身影，正在往山下走。等那個身影稍稍走近，就看見是一個年輕的喇嘛，正在用手機通話。等他再走近一些，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拍入了鏡頭。等他也看到我的時候，我就和他打招呼，問他這條路是不是通到山下有公交車的地方，小喇嘛回答說是的，他也是要下山去的，隨後就和我邊走邊閒聊起來。

小喇嘛漢語說得不算好，但基本上可以和我交流。他告訴我他今年20歲，從13歲來到哲蚌寺，已經在這裡7年了。他還告訴了我他的故鄉，可是那個地名我沒有記住。我問他多長時間能回一次家，他說要好幾年才能回一次。問他在哪裡學的漢語，上學在哪裡，他說就在寺院裡上的小學和中學，學過數學、漢語、英語等，但更多的是學習經書；現在在讀乃窮寺的佛學院。我聽了很是驚奇，以前從來不知道寺院裡還有小學和中學。我問他修的是什麼學科，他說在修顯宗。記得一本書上說，佛學院也頒發學位，最高的叫格西，就問小喇嘛什麼時候能拿到格西學位。小喇嘛有點慚愧的樣子笑了，說恐怕還要念好多年才行。

小喇嘛告訴我，他們的經濟來源主要是寺院裡發的生活費，多的時候每天16塊，少的時候每天8塊或10塊。夏秋的時候寺院的香客多，外地來的遊人也多，門票、香火錢就多，他們分得的生活費也水漲船高，冬天就相反。有時候過節，也會有一些額外的補助。我問小喇嘛想不想家，他說很想，有時候，他的爸爸媽媽會給他捎來很多好吃的東西，牛肉乾什麼的，所以日子過得還可以。小喇嘛還說起他們出家不像漢人出家當和尚要一當一輩子，他們可以還俗、也可以結婚，也不用把頭髮剃光。

快走到山腳下的青稞地時，小喇嘛讓我回頭看，說這裡可以看到哲蚌寺的全景。我一回頭，果然坐落在根培烏孜山腰的哲蚌寺完整地全方位地呈現在視野裡，天空的陰霾掩飾不去那一派莊嚴與恢宏。一路上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角度拍攝哲蚌寺的全景，那一刻終於如願。

拍了幾張哲蚌寺，又給小喇嘛照了兩張相，問他要不要把照片寄給他，他就很高興，找出鋼筆往我的記事本上寫下了地址和小靈通手機號碼。他的名字叫阿旺格推，我告訴他至少要等一個多月才能收到我的照片，因為我要等回到家裡再沖洗膠卷，而我還要在西藏呆好幾個星期。阿旺說不要緊，他會等的。他還記下了我的手機號，說如果收到了我寄的照片就會給我來電話。

阿旺一直把我送到了有公共汽車的馬路邊，問我想去哪裡，我說要去色拉寺，他就說等下他會幫我攔小公汽，坐小公汽到某處再換乘5路就會到色拉寺。過了一會兒，我要坐的那路車來了，阿旺看著我上車，又通過開著的車窗對售票員用藏語說了什麼，又遞了兩塊錢給售票員，然後對我說：車費已經付了，你不用再付了，我怕他們看你是漢人就和你多收錢。沒等我反應過來，車已經開動了，我只有揮揮手大聲說謝謝。阿旺開心地笑著，也向我揮揮手，轉身離去。

雖然只是兩塊錢，但是小喇嘛阿旺的舉動真的讓我好感動。我來不及跟他解釋我不是漢人；我也來不及對他說，我相信西藏肯定有對漢人不友好的藏人，但是這幾天在拉薩我乘坐過三輪車、公共汽車、出租車等等各種公共交通工具，卻還沒見過宰客的不誠實的藏人，反倒是來自內地的漢人裡頗多對外地人開口濫要價的；我也來不及告訴他，其實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所有所有藏人，包括他，都是那麼溫和、那麼友善、那麼可愛！

（4）

明知道看不到辯經，還是想去色拉寺看一看，畢竟那裡是拉薩的三大寺院之一。甘丹寺路程較遠，加之攻略上說那裡幾乎所有的建築都在文革中被拆毀殆盡，現在的寺廟都是後來重建的，就沒有了去看的興趣。

到了某一處站點，售票員就提醒我下車，我這才明白剛才阿旺是在用藏語向售票員叮囑我要去色拉寺，讓售票員到地方就喊我下車。車開出沒多久，我也問過售票員換乘5路應該在哪裡下，他回答說到站了會提醒我。後來，他沒有忘記對阿旺和我的承諾。

到了色拉寺卻沒想到，不但看不到辯經，連去寺院裡逛一逛都不行，因為那幾天寺院關門休息謝絕參觀。只好怏怏地往回走。走回到路口的公交車站，卻覺得很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決定回去碰碰運氣，和看門的大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放我進去。

回到色拉寺的大門口，發現看門的大爺像是漢族，看起來還比較面善，就走上前去央求他放我進去，告訴他我大老遠從東北來的，明天就要離開拉薩了，這樣子連色拉寺都看不著就回去未免太遺憾了。大爺打量了我一番，看得出他的眼神裡有一點惻隱之心。於是立刻掏出身份證說，大爺你看我沒說謊，我真的是從東北來的。大爺接過去身份證看了一眼：噢，大連來的，還是朝鮮族啊？我趕緊笑出最燦爛的笑容，再使勁地點點頭。大爺把身份證還給我，對我說了一句：那，進去走走看就出來吧，不要太久了。我開心地應承著，飛也似的鑽進了色拉寺的大門。

進去看一眼其實也只是解一時之饞，因為答應了大爺很快就會出來，就不敢細細地瀏覽，只是在裡面轉了一圈就出來了。有一些殿堂的門還關著，不知道有沒有上鎖，但是也不敢貿然前去打攪。

色拉寺的規模不及哲蚌寺，但是環境幽雅靜謐，看起來就像一個公園。色拉兩字在藏語裡是薔薇的意思，可以想像600年前色拉寺興建的時候，這裡曾經是漫山遍野的薔薇。儘管現在是看不到薔薇了，但建築物之間相連的小徑處處綠樹成蔭、花草茂盛，依然美麗得令人直想賴在裡面躲在某一處角落慵懶地耗他一整個下午。可惜這樣的一個心願，卻只能等待下一次來的時候再去實現了。

緊趕慢趕，還是在裡面呆了一個多小時。出得大門再次謝過老大爺，就沿著大路慢慢地步行往市中心的方向。走到山腳下回望來路時，剛好烏雲散盡，陽光燦爛，山腰上的色拉寺在藍天下熠熠生輝、煞是好看，心底油然而生不枉此行的滿足感。

（5）

回到吉日稍事休息，就約了貝和凱一起去購物。因為第二天就要去阿里，就採購了大堆大堆的水果、飲料、零食等等。三個人分擔著重量把東西拿回住的地方，就一起去吃了藏式火鍋。

晚上拉薩下了一場暴雨。冒著雨到樓下的話吧給家裡的大男孩打了一個電話，因為想到去阿里的半個月，我那聯通的手機夠嗆能有信號。

很奇怪那天晚上早早上床卻睡不著覺，懷疑是因為吃晚飯的時候喝了過多的甜茶。對茶和咖啡敏感的我，屢次經受過晚飯時分喝茶或咖啡就直到後半夜睡不著覺的遭遇。和司機約好第二天早晨6點鐘就首先到吉日來接我，卻睡不著覺，很苦惱。苦惱也沒用，就繼續坐在床上看書，惡補阿里的攻略，直到後半夜兩點才入睡。

海女

2005年10月20 - 22日於大連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