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春節，正有難得的空閒時間，走在空蕩的校園裡，想著走一趟九寨吧，時機難得，過去了就可能不再有，畢業離開成都後怕是沒這麼好的機會了。九寨溝，深藏於岷山山脈深處，是以水聞著於世的，有言「九寨歸來不看水」，四季均有其動人之處，尤以秋季為甚，斑駁的色彩倒映在神奇的海子中，據說美得讓人不敢相信，冬天，冰雪的九寨，仍然會是童話的世界嗎。
初四晨，西客運站，乘上新年第一班開往九寨溝的客車，亞東的《神奇的九寨》在車廂裡飄蕩，透過屏幕上閃現的雪峰森林海子瀑布藏區，心已經飛出了窗外。成都、都江堰、汶川、茂縣，沿岷江上行，由平原而山區，由人煙稠密的城市到高山峽谷，冰雪路滑，車在峽谷中開得不快，正好觀賞岷江的激流及兩岸高山的雄姿；松潘附近，車在行駛，雙眼追隨著岷江，拐過一彎，心被重重地撞擊，前方，峽谷中，那是怎樣的藍啊，車廂裡窒息片刻後即躁動不安起來；久走此路的司機得意地講道那是地震海，某年某年地震後形成的，司機順應民心讓乘客下車，站在谷邊我凝視藍色海子，只有上天才有如此的傑作吧；「那算什麼呀！還沒到九寨溝呢，快上車吧，溝裡比這好的多得是！」一個聲音響起，那是司機的聲音；冬天山裡的夜來得早，四五點鐘到溝口時，天已黑了。飯後，已一片漆黑，從溝口南端逛到北端，回到住處，與同房的遊客閒聊，想著明日就身在景內，心中的興奮仍難以壓抑，久久才能入睡。
次日早晨，在景區大門排隊購票入內，雖說旅遊淡季，遊人仍然很多；結識了一個北京的小伙，從事廣告業的，昨天已在溝內玩了一天，出溝後覺得就這樣離開心有不甘，今又重新買票入內；我們選擇徒步進溝而不是坐觀光車，不過北京小伙講，進景區後，想搭車招手就可，淡季司機並不怎麼查觀光車票的。走不多久到扎如古寺，簡單樸素的建造，經幡法輪，與以往去過的寺廟是不同的風格，對面山崖光滑的石壁據說很有些名堂，左首有條偏僻的馬道，沒開發出來，不知通向何方。前行在一溪流拐彎處下公路進樹林中到溪邊，水流如羊毛又似奶酪，獨木橋下掛滿冰凌與水相接，溪中石頭黝黑如鐵透著寒意；溯溪上行，至盆景灘，林在水中，灌木周圍的水面結著冰，透明的冰片下水流清澈可見，前面無路可行，我們回到路上。在隨後的行程中，我深深感覺自己色彩分辨能力的低下、感覺和想像的遲鈍麻木、詞彙和語言的貧乏枯竭，這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一人登長城後詩興大發，大聲詠道「啊！長城！…真他媽長！」；在接連見識一個一個海子後，這種感覺是愈發的強烈，心靈受到一次一次的撞擊及提升，幾時都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身在這其中，根本不會去想如果是在秋天該有多大的殺傷力。一片干黃纖細的蘆葦，中間一帶S型的淺藍色涓流，蘆葦海，電視電影中出現過的美麗畫面，夢中似曾相似的景致，要能與心愛的姑娘在其上盪舟，該是幸福無比的事情。冬日初升的陽光照射下，路邊向陽的水面波光粼粼，遠方背陰處為黛藍色，細小的氣泡從水底升起漸漸漲大在水面炸裂與光影接觸，那是火花閃耀的海子。我手舉相機一陣亂拍，北京小伙忍無可忍了，「你這樣子拍，膠卷要花太多錢…拍好片要仔細觀察後才拍，而不是看見好景就亂拍一氣，要重質量而不是數量…手要穩，成一三角形…要學好攝影，基本的不是先擺弄機子，要有美術基礎…鏡頭比機身重要…」，看著他趴在水邊盯著水許久許久後才喀嚓一下，我是深以為然的，佩服得很。葡萄酒樣的水面下，一條乳白潛向深處，如龍臥海中，臥龍海，讓人恨不得下到水中騎在龍背遨遊一趟才好。樹正群海，大小海子層疊錯落，顏色均無雷同，海子與海子之間是溪瀑灘流，對岸是一片平緩的山坡，白雪堆積；我們散開行走在海埂上，徜徉在各自的美景中，待我拍得幾張片子出來已看不見北京小伙了，問路邊一手轉法輪的藏族大媽，說好像是往前面去了。到犀牛海，遊人漸多，多是旅遊團坐著觀光車過來，到了海子邊下車，聽導遊講講拍些照片就又上車趕赴下一個海子，天冷氣溫低，風景線又長，有些景點分散較遠，徒步的實在是少數，沒看見北京小伙，聚散皆是緣，繼續前行吧。行至九寨溝Y形景區的中點，一彎寬闊浩大的弧型冰瀑懸掛前方，諾日朗，雄偉壯觀之意，諾日朗瀑布，中國瀑面最寬闊的瀑布，在這嚴寒的冬季，凝固定格在流淌的瞬間，大自然奇絕的冰雕作品非人所及；爬上觀景台後的山上遠觀瀑布及海子的全貌，下到冰瀑邊細察冰掛後霧一般的水流，夕陽切在瀑布頂端，久久不願離開。天黑在則查窪藏民的家庭旅館投宿，據說為了管理和景區的保護，以後不准遊客在溝內住宿，這倒是一件讓人非常不爽的事，景點的開發與保護總不那麼諧調。
初六早早起床，準備在太陽升起之前趕到日則溝的珍珠灘，聽旅館裡那些扛著長槍大炮的專業遊客講，在朝陽升起時灘上流動的確實就是珍珠；氣溫很低，房間裡臉盆水杯都給冰凍住了，屋外仍黑，積雪反射著月光，可以看見腳下的路。路上很少見到其他遊人，週遭萬籟俱寂，即使如此灼熱聞名的景區，亦有其靜謐的一刻。光線太暗未能細睹鏡海容顏，只看見黑黑的一片在折射光線之下，泛著微微的光，回去再好好看吧；到珍珠灘，天尚未亮，已有幾個架著攝像機選好地點在那候著，一副專家的模樣；一個一串一片，在清晨陽光照射以及灌木上冰凌的折射下，溪水流過特殊地貌濺起的晶瑩水珠，宛如珍珠傾倒而下，眾人屏息，只有水流和快門的聲音。太陽完全升起，過珍珠灘棧道走一些山道，一激流瀑布撲面而來，面積比諾日朗瀑布小，但瀑流急猛頗有聲勢，靠近一點，水霧上身寒氣逼人，不能久留。五花海，九寨的寵兒，色彩斑斕的水在四周白雪的襯映下，那是天堂的景象；水面下，樹華怒放，比岸上的樹木生長得更為熱烈，好比鳳凰涅盤；海子中，腐木更新，春天從未曾離開這水世界；「這是神仙住的地方，要死在這裡也能成仙了」，旁邊一個遊客說道。沿著曲折的棧道，往上穿行在森林溝谷中，九寨溝，吸引人的不僅是海子，走在棧道上，即使在冬天，也讓人爽心悅目。從棧道出來到了熊貓海，岸邊結了厚厚的冰雪，中間是深藍的水面；在冰層上小心往湖心走，看著能否把足跡超過前面的伸到最遠，不時聽到前方沉悶的裂冰聲，在管理人員的聲音中回到岸邊；回望冰雪上的淺淺的足印及遠處流淌的湖水，想到半年後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想到同學陳君等等，「人生到處知何似，知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闖入腦海，人生就有如這飛鴻雪泥一般，惟願眼前這些能亙古永存，不論世事變換都能給人以慰籍。上行至箭竹海，冰封的湖面被中間蜿蜒的水流分成兩半，陽光正照在水流之上，岸邊有些地方冰層較薄，呈同心圓狀擴散，可見其下幽藍的湖水。 大雪封山，不能再往溝的深處，天鵝海芳草海原始森林是無緣啦，返回仍然選擇步行；回到鏡海，湖面平滑如鏡，恬靜沉寂，像是沒有流動，遠方的雪峰和近處的森林倒影其中，竟似比真的還要清晰一些，我拍了一些照片，後來沖洗出來後故意上下顛倒擺放給他人欣賞，不少人都沒注意到這樣一個細節；天尚未全黑，又逛了一圈諾日朗瀑布後才返回則查窪寨。
則查窪溝的景點在路的末端，且景點較少，主要是長海和五彩池，不像日則溝景點多沿線分佈，因而前去的觀光車和遊人要少些；初七上午，稍侯片刻沒見有車便舉步前行，18公里的路程算不了什麼；走不久碰到一對綿陽來的中年夫婦，攀談起來，丈夫羨慕我獨行的自由並鄭重其事勸戒我不要過早結婚，妻子則抱怨走路的辛苦和高原紫外線的威力，恰有車子路過，一道上車直往長海。長海，九寨溝最大最深的海子，已全部封凍起來，一片雪白，對岸遠方是凜冽的雪山，路口一顆高大的松樹比較奇特，被雷劈了只剩一半；冰層很厚，下到冰面上滑行丟雪球盡情玩耍，要有冰刀或是雪橇之類的可以一直滑向彼岸該是多美的事情；長海沒有出水口，出水靠地下滲漏，下面的季節海都是由長海滲水形成的，所以長海水少時季節海就乾枯了可見其底。離長海不多遠，山窩樹林中有五彩池，一汪淺藍在白雪當中，據說是仙女梳妝的地方，池水入口清涼，好像並沒有胭脂的味道。返回途中，一車人興高采烈，一路唱著歌曲回到則查窪寨；中年夫婦要往日則溝，便一人步行出溝。在犀牛海處離開公路走棧道，在另一岸觀看樹正群海臥龍海火花海蘆葦海，是不一樣的景色，海子灘流雪坡叢林完美結合，單單在馬路一側的遊人吃虧了。蘆葦海前面已沒路了，全是樹林和亂石，可我一般不走回頭路的，在山坡叢林裡穿行了個把小時，天色已不早了，正為可能最終還是要原路返回而不爽，突然見到前面樹下有牛糞，很是高興，跟著牛糞的痕跡出了山坡林來到一獨木橋前，顫巍巍過了滑溜的獨木橋，搭觀光車依依不捨出溝。再見了，九寨溝，美麗的童話世界。
因為大雪，黃龍封山，正琢磨接下來的行程，又碰到了那對中年夫婦，另還有一對成都的小兩口，中年夫婦極力推薦平武縣的一個名叫白馬鄉的藏區值得走一趟，且遊玩後可從那經江郵綿陽回成都，於是五人結伴，當晚乘車抵達並住宿九寨溝縣，記得有家餐館的野菜味道很好且價格不高，只是記不住餐館的名字了。初八很早上了開往綿陽的車，在高高的山上慢慢爬行，山那邊是甘肅，窗外飄著大雪，入眼皆白茫茫一片；不知翻過多少山嶺，雪停了積雪也少些，在山腰白馬藏鄉告別中年夫婦與小兩口前往推薦的厄哩村；路上比較冷清，在村口一群小孩帶領下到了村黨委書記家。黨委書記是個結實精明的藏族漢子，妻子美麗大方，服飾鮮艷奪目，尤其斜戴的白帽上插三根白翎（沒出嫁的女孩子帽上只插一根）非常特別，有畫龍點睛之功效；二人熱情招待我們住下並準備特色飲食，喝青稞咂酒和蜜酒，居然還吃到盤羊肉，至今仍有回味；廚房那個長長的鐵包灶台很有特點，對這一點黨委書記是挺得意的，正屋裡掛著一個詭異精工的面具，是驅邪跳神用的。飯後一人租一匹馬在山坡河邊奔跑，愜意舒暢，其後到山腰滑冰，在河邊走走；黨委書記的小女兒及鄰居另一小女孩真是可愛之至，歌聲笑聲一直伴著我們；晚上和一幫人在河邊場地蕩鞦韆打鬧，在黨委書記家同聲高歌，女孩們翩翩起舞，覺實在是不虛此行。
初九上午，告別黨委書記一家，在鄉外公路上搭車於中午到平武縣；縣城裡有處殿宇不錯，離汽車站不遠，是很早以前一個欲自立為王的官吏所建造，因時間有限，我們只是匆匆逛了一圈。沿著涪江行駛在回成都的路上，岷山、九寨溝、藏鄉已在身後並越行越遠，心裡想著有時間一定再來重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