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5月11日 樟木
一覺醒來，突然感覺怪怪的，好像很熟悉，又說不清。站在窗前，小雨還沒有最後停，一個認真朗讀課文的童聲從我們的樓上傳來。街對面就是五十多度的山坡，滿是樹木，徇著潺潺的水聲，山間掛著一道瀑布。一幢四層的房子倚山坡而建，臨街一邊是一道長長的陽台，擺著幾盆花，一個老先生慢悠悠地用一個大水壺澆水。看山勢，我估計這房子的後背就靠在山上，是沒有後牆的。從旅館的曬台望去，滿眼是青山蔥蘢，一大群鳥兒在山林和鎮子之間盤旋，這真是早熟悉而這幾天已陌生了的景象。
馬師傅早起來在樓下檢查車子了。吃過早飯，我們一起走出門去公司在樟木的辦事處。街道十分的泥濘，走起來粘腳，其實這樟木唯一的街道也就是318國道，很難相信。因為山太陡，路不斷地繞極緊的之字，使全鎮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有臨街的一面。也因為山陡地少，樟木很少平房，一般的房子都在二層以上，有許多三、四層的小樓，多是紅色，十分的醒目。
兩邊是連片的商店，街上行人眾多，藏漢都有，一些凹眼高鼻的尼泊爾人推著滿載麻袋的自行車匆匆而過，這是我們所見到的最沒有架子的外商。好幾個街的拐角有人群聚集，他們衣著和頭飾樸素，且和藏族不同。馬師傅說，這是夏爾巴人，一個吃苦耐勞的民族，分佈在西藏的一些山區，生活清貧，到這裡來是做一些裝卸貨物的零工。尼泊爾的車可以入境到樟木的，在這裡再把貨物轉到中國的車上運入內地。路上果然停著一些尼泊爾的卡車，全是廂式貨車，高高大大的，但從頭到腳塗滿了各種花紋，裝飾得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玩，據說，這是南亞一帶的習慣。
馬師傅輕鬆自在地在路上走著，和我們說：「多舒服的天氣！」這天氣好？言和我互相看了一眼，我忽然想起早上那奇怪的熟悉來，這種潮濕的感覺，正是每年讓我們煩透了的黃梅天所特有的。但是，在他們來自乾燥高原的人看來，溫暖濕潤當然是最舒服的天氣了！我和言又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物以稀為貴，連天氣都是如此。我們便告訴馬師傅，上海每一年的六月份都是濕透了的季節，您要喜歡濕潤，明年也不要大熱天來上海度假，歡迎黃梅天攜全家來。馬師傅居然不知道怕。
辦事處裡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小趙，他念完大學來樟木，已經堅持了幾年，見到公司來人和我們兩個客人，高興非常。他說，已經和那邊聯繫上，但昨天尼泊爾境內發生了泥石流，貨車過不來了。今天既然沒什麼事，乾脆安排去尼泊爾一日遊，我們空著手好辦，遇到不通車的地方走過去搭車就是。
駐樟木的武警邊防部隊效率很高，我和言拍了寶麗來照片，很快拿到了12小時有效的邊境地區旅遊觀光證，馬師傅和旺堆早有相關證件，我們馬上回住處開車出發。
小鎮的盡頭，海關直接把大門建在街上，明白地宣告著樟木的口岸性質。這使我想起西藏人都把樟木叫做樟木口岸，頗有一種親切感，大概是西藏對外交通不便，很珍視這個全區唯一的一類口岸吧。
海關以下的路，仍和聶拉木到樟木的那一段一樣，下臨深淵、多彎而泥濘。但是沒有下雨，窗外也不是霧朦朦的，感覺就要好許多。16公里以後就是正式的國境，在這裡，中尼路一個轉彎過了中尼河，友誼橋頭矗立一個造得相當漂亮的國門，還有標牌，刻著海拔1770米的字樣。武警檢查很寬鬆，只要乘客下車步行，司機一人開空車過橋即可。橋中央用紅漆劃出粗粗的一道邊界線，跨過去就是尼泊爾。我和言少不了要跨在紅線兩邊，做一人踩兩國土地之狀留影。
橋那邊，尼泊爾的國門只象徵性地放了一個欄杆，一些徒步的人員自由地從欄杆兩邊走來走去，馬師傅的車過不去，小趙哇啦哇啦地叫了幾句，一個人從不遠處的房子裡鑽出來，認識小趙，笑笑，跑來抬起欄杆，也不來查我們的證件，車子忽的過去了。
過了境，得按人家的規矩辦，還是一樣的狹窄泥路，沒啥區別，但尼泊爾的汽車是靠左行駛的，馬師傅第一次交會車就差點犯錯誤，驚出一車人的冷汗，以後每一次前面有車來，我們在邊上的都齊聲提醒：「行車靠左，這不是中國！」使我想起一部著名的法國電影來。
過境幾公里之後，到了事故段，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山一直堆到山下，沖沒了十幾米寬範圍內的所有的植被，把公路攔腰截斷，對面停了好多車了。小趙問路邊的尼泊爾人，他們說從這裡到巴勒比斯的路昨晚被衝斷三處，工程隊還沒上來呢。
馬師傅把車在路邊停穩，我和言都高高興興同意步行，穿過亂石堆。這裡的海拔又比樟木低，中尼河在低處嘩嘩流淌，山勢平緩了許多，密林青翠，不時有鳥兒和蝴蝶穿梭其中。雖然抬頭還可以望到中國的雪峰，不過這尼泊爾可真是赤日炎炎，當地人皆是一身短打，而且無論老少男女全赤腳穿拖鞋，用俗話說，是「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緊挨路邊，就是一間間木板搭造的民居，有的就在鄰街的窗前賣著可口可樂之類的飲料。也許是因為車輛被阻，不少孩子毫無顧忌地在路上玩耍，一些身穿類似「佳麗」服裝的婦女抱著大臉盆在洗大堆的衣服，似乎國際公路在此不過是一條小小的鄉間小道。
馬師傅和小趙還一再介紹我們去尼泊爾有溫泉浴，可以看一看，我還以為是羊八井那種熱氣騰騰的景象，其實，在這麼熱的地方，溫泉也不值錢。尼泊爾人就在路邊的山坡下砌了幾平方的一塊空地，引來幾根水管做蓮蓬頭，沒人管，讓水嘩嘩地流著。我們這幾個外國男男女女冒冒失失地走過去，兩個大肚子尼泊爾人也沒把我們當回事，照樣穿著褲衩唱著歌，坦蕩蕩的，露天洗他的澡。
樟木的氣溫據說在冬天也有十幾度，卻沒有這樣舒服的澡可洗，小趙的口頭禪是「他爺爺我」，此刻就嘀咕著：「當年解放軍要是再走三十公里，他爺爺我，現在就舒服嘍。」我本人的頂頭上司七十年代在西藏當測繪兵，樟木的中尼邊界線就是他的部隊劃定的，我聽過這裡的情況，知道小趙說的是什麼。西藏解放以前，在這裡和尼泊爾沒有定過界，解放軍進藏後到了現在樟木的位置，就不再開進。以後中尼兩國以實際控制線為基礎明確了國境線，如果解放軍當年真的再推進幾十公里，樟木會在更低的地方發展，現在我們站的地方也完全有可能是中國的地皮，小趙當然能有更好的氣候可以享用。只是，解放軍前進總有個頭吧，不見得一直開到加德滿都？
小趙一再關照我們不要走散，他說，尼泊爾正在大選，前幾天還發生過騷亂，剛平息下來，政府尚在戒備狀態，「他爺爺我前兩天也不敢過來。」再仔細看看，房子上，電線桿上果然到處貼了招貼畫，清一色的是一個半身像附上一段連字母也看不懂的句子，當然，臉是不一樣的，大概就是各位候選者們了。一些荷槍實彈的軍警散立四周，我們雖是頭一次看到，還是可以一下分辨出警察和軍人來：敞著懷穿藍呢制服，腆著大肚子，鬆鬆垮垮地駐著老掉牙的恩菲爾德式步槍，和老闆、老闆娘們有說有笑的必是警察；軍人身著溫帶叢林迷彩服，腳蹬戰鬥靴，肩挎FAL自動步槍，個個神情嚴肅，魁梧英俊，令我和言都感慨不已。不過他們對於我們這些外國旅遊者並不在意，只是有禮貌地拒絕我們拍戒嚴的場面，而沒有誰來主動盤查。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們通過了最後一個泥石流地段，前面停了一溜小轎車，司機們專等我們這些徒步來的遊客，紛紛上前拉生意。小趙就和他們侃價，談妥拉我們六個人去巴勒比斯，來回人民幣150元；我和言原來一直羨慕小趙只在這裡呆了幾年就會說尼泊爾語，此刻突然聽出來小趙講的是英語！作為前英國殖民地，幾乎所有的尼泊爾人都會說英語，就是好像嘴張不開，口音很重的。
我們一共六個人，加上司機，那和小夏利一樣大小的轎車被塞得滿滿的。開車的小伙子好像膽子不小，在順著中尼河的公路上把車跑得飛快。又是傍山臨河的陡路，又是右舵左行，每每讓我膽戰心驚，他卻很放鬆。聊起來，他今年才十九歲，家裡兄弟倆個，都在開出租車，車是印度生產的，只合二、三萬人民幣。今天道路被衝斷，中國的車過不來，去巴勒比斯都要坐他們的出租，他就算過節了。一般情況下一個月他可以收入一千元，在尼泊爾屬於較好的了。說著，小伙子一指窗外，河上有一個大工地，他說，這是個水電站，你們中國援建的。望去，工地上金髮碧眼的尼泊爾人來回穿梭，駕駛的都是我們的四噸東風，河谷裡還倒扣著一輛。尼泊爾的經濟是落後的，前兩年還有口號，大意是奮鬥五年，讓加德滿都趕上拉薩。中國發展了，我們到尼泊爾也能跨入大款行列。
等到山勢再次平緩，巴勒比斯也到了。有意思的是，我們下車後小伙子只關照我們別忘了2點鐘還在這裡上車，就非常放心地揚長而去，全部車錢都是回來時再付，反正回中國就這一條路，還怕你們跑了不成？小趙說，「他爺爺我只怕他跑了。」
巴勒比斯的海拔至多在1200米，風光又大不一樣，中尼河河道寬闊，已經沒了脾氣，一幫老外劃著橡皮艇在河裡大呼小叫地漂流。兩岸的坡地上種的滿是玉米，田間地頭有一人多高的芭蕉。這城市依然順國際公路而建，規模也就和樟木差不多，但是已經建築在平地上，舒展得開一些，房屋錯落有致，有郵局、水果市場、工藝品店，還有一個電影院。路也是柏油鋪成，公路上車輛不多，大卡車花花綠綠的，有幾輛加德滿都來的巴士，雖然很舊，也裝飾得五顏六色招搖過市。一些尼泊爾人悠閒地在街上行走，一個婦女用頭頂著水罐去打水。路邊商店的夥計向我們這幫老外張望，櫃檯上開著錄音機，那傳來的歌聲，總感覺像是哪部印度電影裡的插曲。
我們在店裡搜尋著值得帶回去的工藝品，和老闆討價還價，而且都分不清對方的「thirty」和「thirteen」之類的發音， 逼急了靠計算器比畫來比畫去，老闆很用力地搖頭或是點頭，成交了就用人民幣付錢。馬師傅一頭鑽進了一個小菜場，一會兒提著一串小綠椒心滿意足的走出來，邊走邊摘下一個慢慢地嚼，小趙又他爺爺我地說這尼泊爾辣椒非凡人所能享用，實在是太辣了。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西藏的漢族，特別是近年來進藏辦餐飲業的，以四川人居多，搞得高原人的口味都川化了，馬師傅就極為嗜辣，納木錯回來那一天去吃夜宵，面讓言和我已經吐舌頭吸氣了，他還要多放紅，再一氣喝下血紅的麵湯，大概可以屬於非凡一類了。
小趙帶我們去號稱巴勒比斯最好的飯店吃飯，老闆娘也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胖胖的，微笑著給我們擺放餐具。小趙說，「他爺爺我現在享受的是市長待遇，你們也是。」因為在巴勒比斯，連市長一個月的工資在這裡也只能吃上一兩頓，這店的生意，主要是做路過的外國遊客，從前只有歐美人，這兩年來，中國人也是座上賓。
環顧店堂，窗上掛著淡藍的窗紗，把酷熱擋在街上，進門處是一個吧檯，後面的酒架上排滿著玻璃瓶的可樂，店內放了二十來個的火車坐椅，牆上掛著大幅的明星照、喜馬拉雅山脈旅遊的廣告和織繡的菩薩像，菩薩的造型已經是南亞那種戴冠的了。
尼泊爾的手抓飯算是名吃。小趙給我們具體安排衝著小老闆娘喊：「弟弟，Give us… …」尼泊爾語裡「小姐」發音就是「弟弟」，在飯店裡有什麼事，都先得叫弟弟，怪彆扭的。只是弟弟一定以為今天塌方，外國人過不來，沒有好好準備，半天也沒有端來飯菜，大家等不及，我也嚷：「弟弟，quickly!」
手抓飯並沒有什麼特別，碟裝的大米飯，撒上幾片洋蔥和蔬菜，澆著咖喱土豆泥，一碗湯，一碗炸魚，味道偏辣、偏淡，除了是用右手捏起飯往嘴裡送以外，和我們的差不多。小趙說，尼泊爾人有本事連湯也用手來抓著喝，我們是不行，老是掉飯粒，還得用嘴去接，看得「弟弟」直笑。
結帳，每份合三十五元錢，這點東西也不便宜，市長可不是好當的。小趙說，貴也正常，我們點的魚不是本地出的，它們活著的時候在加德滿都附近的河裡遊，都是每天運來的。
走出飯店，我們的車已經來了，上車回國。尼泊爾人厲害，不管上坡下坡，一樣開得飛快，把一隊騎自行車，朝中國方向猛踩的老外包圍在揚起的煙塵中。我們想起來在日喀則附近，就看到過幾個老外和他們的後援車在路邊休息，這幾個大概也要一路騎上西藏罷，精神真是可嘉！
回到泥石流段，付了車錢，我們再次步行。剛才一直是慢慢地晃蕩，這時急著回去，這回去的路讓言和我感覺幾天來體力消耗還是很大，都有一點裡力不從心，回到馬師傅的車裡就散了似的。
過友誼橋，海關以前，離鎮子不遠，有幾十米的路段聚集著十來家店舖，也只是一些半舊的木板房子，每一家臨街擺一個櫃檯，和我們的煙紙店差不多。馬師傅停車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樟木國際市場，號稱全部是正宗進口貨，因為沒有交關稅，東西都便宜。我們去逛了一圈，這些店家的商品真是奇妙的組合，每一家店除了少量的日用品，只都賣香水、成套化妝品、保溫杯（就是不銹鋼的，圓頭圓腦的，超市裡有的那種）、印度香、易拉罐可樂、口香糖這幾種。馬師傅只是帶我們開一開眼，他並沒有什麼購物興趣，言和我既不想冒走私的罪名，也不能對這些東西可信度有所認同，一瓶「playboy」的香水賣25塊，誰敢買？

10日，消息傳來，尼泊爾的路沒能修通，我們只有在樟木閒逛，把這小小的鎮子瞧了個夠。反正車也很少，我們盡可以在路中央大搖大擺的。318國道大概從來沒有想到在樟木這裡會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人都亂走，四條腿的也來湊熱鬧，幾隻大黑豬在路邊的垃圾堆裡拱來拱去，一群牛在街上爭著撕扯一個硬紙盒。
中尼路在鎮子裡傾斜地蜿蜒著，於是樟木的小弄堂就十分有趣，一律鋪在山坡上，全部是陡峭的台階，而且兩頭連著同一條路，在路上要走好幾分鐘的距離，穿弄堂只要一二分鐘。小趙的宿舍也有正門，但他就從來不走，都從後面的台階上直接翻到過道裡，我們每次去，也就這樣作不雅之舉。有的弄堂一眼可以看到對面；有的則從一間廢棄的木板房裡穿過，要推門而入，沒有人帶我們絕對想不到這屋子裡還有路；有的就直接通到某一單位的建築裡。有一條弄堂，言和我無意之中進去，走著走著，發現自己闖到了海關的辦公樓裡，出來一看，已經在關外了，趕快自覺自願回到鐵門裡面。一個關員在辦公室裡對言和我側目而視，我們沒想闖關，沒有！
樟木最顯眼的幾個單位分別是：海關、檢疫局、工商局、稅務局、農業銀行和邊防派出所，不光房子氣派，有關的工作人員常能在各處見到，這也符合樟木的地位。除此以外，也有不少紅白塗料勾勒的小樓，小趙說，樟木不產建材，所有的東西要從外頭拉來，蓋得起樓的，都不是小老百姓。
鎮外滿眼青山，雲霧繚繞，鎮裡人員密集，店舖林立，若不是藏字頭的汽車和街上的藏族服飾，很難想像這裡居然是西藏的一個地方。言和我還是找到了一個喇嘛廟，只是委屈了佛爺，在這個人多地少的樟木，寺廟也沒有高原上那般氣派，躲在一幢正在建造的民居後，只有一個小小的院子，沒有牆，殿只有一個，廊前的轉經輪也簡化地沒有幾個。最有意思的是，佛殿的二樓窗台擺著一盆鮮花，似乎就住著一個普通人家。
樟木甚至不乏所謂的髮廊、娛樂總匯之類，晚上紅燈高掛，早上十點十一點，幾個睡眼惺忪的女孩子出來在路邊洗臉刷牙。
街邊大大小小的雜貨鋪櫃檯上都擺著新式的帶液晶顯示的電話，言和我試了幾個，一撥就通上海，音質也不錯，但是不論打長打短，老闆看一眼顯示屏一律收五塊，問他怎麼算的，也不回答，就直眼茫然的看著我們，也不做聲，好像忽然不懂了漢語。
鄰近海關，有幾個裝修的不錯的餐廳，在小趙的帶領下，我們幾個都成了其中一家每餐必到的常客。開店的四川女孩子手巧得很，稀飯包子米飯炒菜都拿得起，味道不賴。小趙說，樟木的大米、蔬菜肉類都來自尼泊爾，品種比在高原上豐富許多。還別看她店小，因為離海關近，市口好，店主又熱情，在樟木也小有名氣，顧客中不乏出眾人物。說話間，一個二十來歲的藏族女孩昂然走入，一副我們在西藏從沒看到過的不可一世表情，引人注目的是項上一串頗具規模的玉色項鏈，一直垂到腰間，球體一個個依次從乒乓球到拳頭大小，看上去和沙和尚的念珠差不多。小趙與之相識，借得一觀，沉甸甸的，他小聲告訴言和我，此姑娘的父親即長年在廣州做生意，是一豪商巨富，豪到什麼地步，只曉得眼前這位，是其最小的千金，在此隨便玩玩，壟斷經營著樟木的所有米面製品。似這一掛項鏈，就不是你和他爺爺我的家產所能抵上的。
這家吃的大都是中國人，隔壁一家進進出出的都是西方人，很多從尼泊爾開來的車直接停在店門口，卸下一堆高鼻子。我和言決定去換換口味，時間還早，就我們兩個顧客，當地人打扮的跑堂滿臉堆笑地把我們迎到座位上，卻不會漢語，不會英語，乾巴巴的遞上一張英語菜單。我和言都只看懂幾個小吃、飲料，問他，「What』s these？」跑堂搖搖頭，脹紅了臉去廚房拖出一個尼泊爾小夥計，結果他的英語也很有限，形容不出來這個那個到底是個啥，我們只好也搖搖頭，回去吃我們的稀飯和饅頭。
樟木之所以有這般熱鬧，和老外有直接的關係。他們籍國際簽證之便利，將此作為進出中國的通道，可以省時間，避免想我們一樣來回走同樣的路，入境後他們一部分往拉薩方向，另一部分發燒得厲害的則西去阿里，反正在樟木會停留並且消費。我們在樟木三天，看到幾十批這樣的人，坐著藏A、藏B牌照的吉普車從尼泊爾過來。
西藏的藏藥對心血管類和胃類疾病極有療效，而且有「有病治病、無病強身」之說，所以可以作禮品送人，珍珠七十、然納桑培等都是極好的禮物。聶拉木一帶植物多樣，是藏藥的重要產地。聶拉木藏藥廠是很有名的，但我們在縣城裡未曾買到，馬師傅說，樟木也有藥廠的一個門市部。我們在鎮上逛了三四趟才找到，原因是這門市部太不起眼，我和言幾次經過都只以為是一般的雜貨鋪子。言和我還剩的一千多塊鈔票，只留了一點住宿的費用，剩下的就幾乎全在門市部裡花了，每個品種都挑上幾盒，有幾個還被我們買空掉，把售貨員看得有些發愣。上海廣告做的滿天飛的「珍珠二十五」在這裡只是一味一般藥，一盒只有二三十元，可惜山高路險，要不，是可以跑一跑差價的。
我們還發現樟木鎮裡居然有一個挺大的烈士陵園，就在鎮子的北半部分，門口是高高的台階。不知道裡面埋的都是些什麼人，我去瞻仰了一遍，陵園至少使用到1988年，靠外面有好幾塊墓碑都是這一年立的，碑上只刻著犧牲者的名字、籍貫、生卒年月，而且生和卒之間，大多只有20來年的間距。更裡面的墓碑連字也有些模糊了，能辨認出的立碑人都是「武水電」， 該是武警水電部隊罷。那麼，這裡的這些年輕名字應該是和從聶拉木來的這條路聯繫在一起的。他們從家鄉來出來，想過自己會留在這裡嗎？他們的父母應該也都健在吧，知道自己的兒子是睡在喜馬拉雅山的懷抱裡麼？
陵園門口的草坪上，幾十個當地的藏族居民圍坐在一起，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在讀著什麼，還有人拿著小牌子計票，看樣子是在進行村民委員會的選舉。在此地進行基層政權的建設也恰如其分。
大概「國家」之類的概念在這種地方反而會強烈起來吧。

11日早上，路還是不通，這日子是清閒了。但這兩天裡，讓我們最擔心的是樟木的雨季的確已經開始，每天傍晚起下雨，時大時小，到下半夜才慢慢地停。我們來時已經親見，這裡的山路是經不起幾場雨的，尼泊爾那邊就是例子。按馬師傅的說法，聶拉木過來的這段路每年雨季肯定要塌幾處，一旦路被堵，三、四天修不好是正常的；當然這還不算運道好正巧塌方或落石在誰誰的頭上，那--，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回去只此一條路，我們也不可能前進到加德滿都去乘飛機回拉薩，那就只有乾等下去啦。有一年的夏天，他曾有幸在樟木被整整關了2個月，權當療養，「那個無聊呦。」
幾天來，言對能否及時回去極為擔心，生怕被困在這裡，我們的假期已經沒有幾天了。特別是晚上一下雨，蓋著潮乎乎的被子，外面漆黑一片，聽著窗外的嘩嘩的雨聲，連我也不免緊張，做夢都夢見找到一條不怕雨的通到內地的秘密小道。這又讓我們感到十足的無可奈何，原來只打算在樟木住一天兩夜，結果呆了三天；上高原來想多看一看西藏的蒼莽大地，那時視高原為險途，現在卻受困在這中尼邊境的山溝裡進退不得，甚至一度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地回去，高海拔的地方還成了言和我的嚮往，那裡至少現在不用擔心讓雨沖了路。
這雨，喜馬拉雅的雨啊！
中午，終於馬師傅來說，尼泊爾的路好了！不久，街上一下冒出許多吐著黑煙的花卡車。下午，旺堆收到了東西，我們明天就回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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