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藏公路到拉薩，一路上高原反應折磨得自己像要死去一般。身不能動彈，頭不能思考，頭痛得厲害的時候，連掉轉頭，叫身後不遠的同伴給顆止痛片的勁都沒有了；因為口鼻並用地呼吸，冷空氣直接侵襲嗓子，喉嚨冰凍得又像是火燒，極渴望喝水，哪怕只是一口。水壺就在腳邊放著，可人連直起身伸手去拿這樣簡單的動作也難似登天。我唯有關閉自己的感觀系統，盡量讓自己麻木。若假若真地睡去……結果連聳人聽聞的唐古拉山口，也這樣不知不覺被混了過去。

只有一點是清醒的，那就是自己念了又念的那片土地，就在這生命到極限般的朦朧中，正一點一點地，和我縮短著距離…… 傍晚七點鐘，車上突然有外國人大叫「Butala----「，在右前方，看見黃昏暮色中屹立的布達拉宮！我的眼眶，就在這美夢成真的狂喜中，溢滿了淚水。

第二天，休息了半天，顧不得同伴說等我完全恢復的提議，我們直奔布達拉而去。原以為布達拉宮一定是矗立在城區以外，草原的盡頭，雪山的腳下，就像圖片上的一樣。親眼見到才失望地發現，由於城市逐漸向西發展，今日布達拉，已是拉薩市中心的標誌了。而且，如眾多的「著名遊覽區」一樣，她也逃不過來自日用品、紀念品、水果、蔬菜小攤販的糾纏。布達拉依舊昂然雄偉，神聖莊嚴，只是她所處之地，已不再清靜。熱鬧喧嘩包圍著這座千年古宮。我們隨著身背包袱，一手拿酥油燈盞、一手搖轉經筒的遠遠近近來朝聖的人群進了小小的門。迎面是一排又寬又長的石級，賣門票的木桌設在石級下，木桌上一疊複印的資料，以為是隨票附送的介紹文字，伸手便去取----

「不能動。這是機密。」聲音嚴厲得嚇了我一條。抬眼看時，那說話的人卻面含笑意。哦，原來這是人家私人的東西。迅速再溜了一眼那段文字，關於壁畫方面的內容。我故意開玩笑地說：

「沒什麼大不了吧，不就是關於……」正拿了要讀出來，他一把抓了過去。

「人家的機密也看，沒見過。」

「機密的東西也這樣亂放的，我才沒見過。」

大家都笑。

我們轉身，如虔誠的朝聖者一般，開始一級一級登布達拉。

這迷宮一般的布達拉宮，到底蘊藏了多少藝術、宗教、歷史、文化？這金碧輝煌的布達拉宮，如何地叫千里迢迢趕來的人們一步一駐足，一步一讚歎？這如西藏百科全書一般的布達拉宮，該如何讀，才讀得透？

先上屋頂看歷代達賴喇嘛的靈塔金頂，再下來走另一條線參觀。眼前有一間寬暢的大屋，一排排長木條上一路鋪過藍色坐墊，供遊人休息，拍照，喝茶。據說這間屋以前是專門用來擺放供品的。

「參觀得怎麼樣了？」我正欣賞四周華麗的裝飾，有兩秒鐘時間沒有意識到這話是在對我講。等我低頭的時候，端坐眼前這人，淡紫色夾克外套，黑禮帽下一張瘦削而黝黑的臉，茶色變色眼鏡，不是剛才那「機密」嗎？

「你也上來了？」我有些意外，「很精彩。不過可惜……只能看表皮，介紹又都是用藏文寫的。」

「看來你們是第一次來了。走吧，我們一起參觀。」

他自有一份知識與沉著讓人會跟著他走。於是，再呈現眼前的，每一個雕像，都開始有了名稱與來歷；每一面壁畫，都有了情節與順序；每一件器具與擺設，都有了典故……他那娓娓道來不是十分標準卻也流利的普通話，不知不覺，已吸引了一小群人牢牢地尾隨，都如我這般熱愛卻又不懂的人哪。

「你看，別人都以為你是導遊領著參觀團呢。」我小聲對他說，心裡已是又欣喜又感激。

他毫不見怪。說，「我本來就是導遊。只是不在這裡工作，這次是來研究一些東西的。」他揚揚手中的「機密」，做個鬼臉。

那麼這次，是工作以外的導遊了。他那麼熱心那麼認真又那麼力所能及地詳盡，已是遠遠勝過許多職責以內的導遊。而且我們，才只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不好冒昧地問他為什麼願意做義務導遊，只當這是神賜，是我們心誠至極感動了某位神靈，特派他來揭開這布達拉的「機密」；又抑或，他作為一個普通的藏族人，只是願意世人多瞭解他們神聖的驕傲？

向這位幽默又厚道的導遊道再見之後，我們步出布達拉宮，心裡默誦著雪域高原上生生不息的六字真言，並祈祝著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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