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貢嘎，貢嘎
經過3個多小時的飛行，我終於踏上了貢嘎——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國際機場的地面。沒有首都機場的熱鬧貴氣，高原的氣質是如此沉靜平和，滲透到這塊土地的每一個角落，即使在現代化如斯的機場裡，也是一如既往的安詳，彷彿一剎那，就濾清了所有來自於塵世的浮躁悸動。
從貢嘎到拉薩市內有近2小時的車程，我和同伴蹭上了一輛旅行社的大巴，安然享受起途中美妙的景致。雖然早就聽說高原的天空一碧如洗，如今親眼見到，才發現那種明淨悠遠的純色已不是任何語言可以描繪，好像只要看著這顏色，就會覺得踏實和滿足。
一路依江而行，雅魯贊布的漣漣碧波在陽光下搖曳著金色的碎波，輕輕一蕩仿若溢出一捧打碎的金箔。而西藏的山遠望去好像巨大的沙堆，一座座映著太陽的七彩光華，雖然也是不生植被，卻沒有北方平原山脈的蒼涼蕭索，而是另有一番聖潔壯麗的景象。山下和江邊隔一段就會有一堆堆刻滿經文的瑪尼石，在這些瑪尼堆上，白、藍、紅、綠、黃的五色經幡隨風獵獵飄動，每擺動一次就是向上天吟誦一遍經文，傳達著信徒的頌仰。
二、Lhasa in The Sun
拉薩(Lhasa)在藏語中是「神聖之地」，傳說是眾神居住的地方，由藏王松贊干布所建，距今已有1300年的歷史，千年的光陰足以使黃金斑駁，然而拉薩卻依然光燦神秘，充滿魅力。
拉薩市內的街道都是以全國各地的地名命名，據說是為了紀念援建城市，而其中最繁華的當數北京東路。這裡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背包族和觀光客，街道很乾淨，一輛輛人力三輪車不時從身邊飛馳而過，留下一串丁丁噹噹的鈴聲。沿街林立著密密匝匝的商舖、藏餐館、咖啡屋以及大大小小各具特色的藏式旅社。這裡的傳統建築被稱作碉房，多數是3—4層的小樓，有著五色彩繪的門窗、寬闊的屋頂露台以及雪白的牆壁。我和同伴投宿的八朗學藏式旅社以低廉的價格和優質的服務在自助旅行者中頗富盛名，三層高的藏式碉樓圍在四周，中間是一個小小的院落，身穿「褚巴」、髮梢上綴滿飾物的藏族姑娘總是一邊幹活一般唱著歡快的歌兒。我尤其喜愛它房間外長長的外飄走廊，從那上面可以眺望到遠處雪山上的皚皚積雪。
藏族尚白，認為那是雪山的顏色，純淨無暇，由此延伸出來將房舍牆壁全部刷成白色，就是為了祈求吉祥如意。藏地的主色調還有藍色、紅色、綠色和黃色，分別代表了天、火、江河和大地，拉薩到處都被這些色彩包圍著，窗欞的雕花、牆角的壁畫甚至尋常的櫥櫃，這些顏色已經成為了一座城市、一個民族的象徵。
在拉薩，你會覺得永不枯竭的陽光是高原最豐厚的惠賜，躺在大昭寺廣場的石階上，看著三五成群悠閒的絳袍僧侶，渾身都被一層溫暖和慵懶包圍著，我想，這是否就是神祇對千年信仰傳承的饋贈？不論這座眾神之都在斗轉星移中經歷了怎樣滄海桑田的變化，它都一直被這無所不在的陽光沐浴著、包容著。當神跡已經固化為廟宇中退色的壁畫，歷史已經流轉成真偽莫辨的傳說，而拉薩，依然是永恆的日光之城。
三、關於布達拉
布達拉，為梵文普陀洛迦的譯音，意即觀音持航以普渡眾生，布達拉宮屹立在瑪布山（紅山）上，被拉薩全城拱衛著，彷彿從天而降。當我第一次站在紅山腳下，仰望矗立在山顛的布達拉宮時，所有文字的描述都變得如此蒼白。世界上很多民族都喜歡將宮殿、堡壘建在山巒之上，以借山之雄奇，而布達拉宮卻是以紅山山體為基奠，依山而上，從平地直達山頂，佔據了整座紅山，整個建築用方石壘砌，以木為脊樑，紅白兩色，涇渭分明，是西藏建築藝術的奇跡和宗教文化的象徵。
布達拉宮整體佈局，由下而上包括山腳下的「雪」以及紅山之上的白宮、紅宮，體現了藏傳佛教中「欲界」、「色界」和「無色界」的「三界說」。輕輕推撫過山腳下大門口的轉經筒，沿著寬大的石階依山而上，靠近山壁的一側堆滿了鐫刻著晦澀經文的瑪尼石，這些古老的梵文密語，承載的大概都是我等凡人一生都無法解讀的無上智慧罷。
由於布達拉宮重新修繕，很大部分沒有開放，我只窺豹一斑的參觀了紅宮。紅宮位於布達拉宮的中部，是歷代達賴喇嘛的靈塔殿和佛堂，其中尤以五世達賴的靈塔最為豪華，包塔所用的黃金達十一萬兩（約17萬6千盎司），塔上裝飾著各種罕見寶石，極其輝煌壯麗，這座靈塔甚至被藏民稱為「贊木耶夏」，意思是價值抵得上半個世界。紅宮中其他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給我印象最深的卻是時輪佛殿（堆廊拉康）內供放的時輪金剛壇城。壇城即佛教所稱的曼陀羅，是密宗本尊佛的主持之地，因而密宗修行時，要築成方圓的壇城，迎請諸神於內供奉，並對著壇城凝視靜思，感悟大智慧。堆廊拉康殿內的壇城是藏王送給一位密宗高僧的佛禮，底座由青銅鑄成，壇城中央構架起整個佛土須彌山的模型，四周則代表須彌山下的人間界，用各種逼真的場景造型描繪出人生喜怒哀樂各種情感。所有的樓宇模型都雕樑畫棟、包金裹銀，人物和動物也栩栩如生，而殿中昏暗的酥油燈更是將鑲嵌其上的寶石映襯得熠熠生輝，散發出繽紛光暈。
行走在布達拉的宮殿間，酥油燃燒的辟啪星火、燈影閃耀的橙黃亮光、佛堂角落裡僧侶呢喃的誦經聲以及滲入肌膚髮絲的幽幽藏香，讓人從心底湧出一種奇異的充盈感，恍惚錯覺時間已經在此凝滯，生命是如此平靜和簡單，人又是如此卑微渺小。那些在神龕中、壁畫上端坐千年的神祇，悲憐而冷漠的注視著芸芸眾生，過眼雲煙般的萬千面孔，不論是頂禮膜拜，還是獵奇觀光，在他們看來，都是忘川邊的紅顏枯骨，人世間愛恨癡怨的一生，只是塵埃。
四、熟悉的陌生人
「拉薩」這個名字的魔力吸引著五湖四海的行者，悠然穿梭在古城的街道桓壑間，常常會和一些人一再的遇見：昨天在瑪吉阿米餐館的黃色小樓下碰到的長髮MM，才共同感慨過那位年輕達賴不懈追求自由與愛情的坎坷一生，今早又相遇在八郎學的露天咖啡座中；剛剛還在布達拉宮門口一起排隊買票的年輕情侶，一會兒又迎面出現在八廓街熙攘的人潮中；還有那個飛機上坐在鄰座，又重逢在尼瑪甜茶館和我分享酥油茶的黑衣帥哥……高原聖潔的空氣滌去了都市人心中疏離的陰霾，雖然不曾留下姓名再去刻意聯絡，也不知道他們來自何處去向何方，但那些旅途中關於友誼、關於歡笑的記憶，已經永遠銘刻在我心深處。
我熱愛行走間所有偶然的美妙，譬如人與人的相遇。我們都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在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的打一個照面，而所謂緣分，很多時候不過是擦肩而過中回眸一笑的時間。
五、靈魂像風
藏族人說靈魂像風，高原的民族有著對天空深入骨髓的渴望，相信不管身在何方，靈魂終會如風般回到聖地。最虔誠的信徒，一生中至少要到拉薩朝聖一次，老城區的轉經道、大昭寺正門的石柱前、布達拉宮長長的石階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塵霜滿面的朝聖者。青年、老人、孩子，有些甚至舉家而來，他們從千萬里之外的農區、牧區，磕著長頭，一步一拜，用身體丈量著生死輪迴的距離，只有完成了這樣一次巡禮，方且算是洗清了此生的業障，才能在死後脫離六道之苦，觸碰到往生的天堂。
我一直覺得，任何執著的情感都是值得尊敬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足、愚昧還是文明，精神有堅信的力量，心中自會悟得明鏡靈台的自在天。
回到喧囂的北京，很長時間裡，我都是如此懷念雪域聖都的一切過往，短短五天彷彿剝離出的另一番人生。但是我又清晰的知道，那不是屬於我的世界，如我這般早已習慣了奢靡都市的city girl，恐怕永遠無法找到那種單純篤信著某種信仰的幸福，而一段旅程的感悟，能讓已經開始麻木的心靈重新思索生命的真諦，我已然感到滿足。我沒有超脫俗世紅塵的慧根，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間，何處才是我靈魂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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