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珠峰

1，
　　三年前從阿里下來走珠峰，趕上濃雲密佈，在著名的遮古拉山口沒有看見那四座海拔八千米的大雪山。回來的路上老天爺倒是恩賜了一條細細的藍色，四座雪山勉強從濃雲的間隙中露出一點苗頭，讓老非無比感激涕零而又無比遺憾。
　　到絨布寺第一天就更傻眼：眼前就應該是珠峰，可眼前卻是一大陀一大陀的齊肩而上的烏雲。晚上夢想著拍幾張月光下的珠峰，結果連月亮都沒有接見我。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來，對著珠峰的方向支好三腳架，一邊吸溜著屢屢妄圖過河的鼻涕一邊念六字真言，幻想著七彩祥雲圍繞著珠峰，給俺來一個熱淚盈眶的驚喜。
　　結果還是一大陀一大陀的烏雲。氣的老非只想去泡牛魔王的老婆，讓她把芭蕉扇借俺用用。
　　於是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個餐廳裡跟德國鬼子喝酒，氣勢洶洶地教自己的司機打跑的快贏錢，又被輸紅了眼的其他藏族司機更加氣勢洶洶地轟走……
　　坐在餐廳的窗前，五分鐘看一次珠峰的方向。露出一個山尖尖就嗷嗷叫著奔出去喀嚓喀嚓，露出一段比山尖尖多一點的山尖尖就更加嗷嗷叫著奔出去喀嚓喀嚓……
　　如此喀嚓了一整卷，回到北京洗出來，用尺子精確到毫米量了量，沮喪地承認自己其實只看見了三分之一的珠峰。看見別人拍攝的珠峰全貌，就想，難道別人像唐僧，娘胎裡就開始把齋吃素麼？
　　第三天下大雪，懷恨在心地撤了。

2，
　　這一次，在吉日旅館貼條子征驢同行的時候，難免一邊對珠峰無限憧憬一邊對烏雲的居心叵測感到七上八下。我有經驗：像我這樣雞鴨魚肉，臨時抱佛腳念108遍六字真言，別說佛祖，連佛腳都不會理睬的。
　　我有一個伴，就是外號萬人迷的那個苦大仇深的女人。如果你在城市裡遇見她，給你用足滿清十大酷刑你也不會相信她會做一次驢子。——想想看吧，她長的象鍾麗緹。可是這一回她玩了一次腦筋急轉彎，非要來西藏看看。萬人迷先斬後奏買了拉薩的機票，在她老公還沒有轉過腦筋的時候跳上飛機，義無返顧地擺脫了萬惡的舊社會。
　　條子是這麼寫的：一醜男，一美女，征二驢友走珠峰。
　　一頓飯的功夫接到電話：我們兩個人，跟你們一樣，也是一醜男一美女，大家一起走吧。
　　這個不但不醜反而還很有味道的醜男名叫冬眠，那個老是笑嘻嘻地非常隨遇而安的美女名叫菜菜驢。
　　第二天天不亮，四個人便被一起打包在一輛豐田4500之中了。
　　司機名叫阿旺洛桑，同色拉寺顯宗的經師阿旺洛珠活佛的名字只差一個字。

3，
　　4500越過雅魯藏布江大橋後我就開始感慨：如今去羊湖的路這叫一個好。還記得當年，好幾次要跑下車搬石頭，幫司機填路上的溝。
　　羊湖天氣不錯。
　　經過白地村的時候，又忍不住感慨。（參見老非02年的遊記《讓西藏掠過身體-6》）
　　三個人去白居寺參觀的時候，我和阿旺師傅坐在寺外聊天。
　　才發現阿旺師傅很瞭解西藏的近代史。我從《喇嘛王國的覆滅》看到的：例如藏軍總司令擦絨最後被流放阿里；藏族俗官改革派的龍廈，因為提出政教分離的主張觸動了喇嘛的根本利益，最後被剜目斷臂；熱振活佛出任攝政王，因遵守不了沙彌戒而將王位讓給自己的經師大扎活佛；當熱振活佛想要重新執掌大權的時候，又被攝政王大扎活佛關進布達拉宮的地牢，最後被人毒死等等；阿旺師傅全都知道。
　　阿旺師傅告訴我，除了以前的貴族，大部分藏族人都是沒有漢人那樣的姓氏。以女孩子的名字為例：四個字的名字，前面兩個字由母親按照孩子出生的星期對應選擇；星期一出生的通常就叫做達娃，星期六叫達巴，星期日叫尼瑪；然後由喇嘛們添加兩個字，就是最後的全稱。
　　阿旺師傅有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我問：如果您的兒子想要出家修行，您會是什麼意見？
　　阿旺師傅笑了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才不管。

4，
　　在日喀則住了一晚，接著就要一口氣奔到絨布寺了。
　　路上我告訴冬眠，三年前我沒有看到完整的珠峰。冬眠說他知道看全珠峰需要運氣，為此特意在大昭寺門口磕足了108個等身頭。有意思的是，居然有兩個遊客分別給了他一塊錢，還給他拍照。估計是鴨子，為了從冬眠的穿著上證明西藏人民生活的蒸蒸日上。
　　這讓我想到：如果沒錢了還想繼續爛在拉薩，不一定非要去賣身。
　　希望佛祖能夠收到冬眠這108個虔誠的等身頭——不虔誠怎麼會有人給冬眠錢呢——伸出佛腳，踢開珠峰面前那一大陀一大陀的烏雲，讓我們朝拜一次完整的珠峰。
　　路上天氣變化無常，真正東邊日出西邊雨。讓我們總是擔心冬眠磕頭的時候沒有找到一個顯眼的地方，讓佛祖清楚地笑納。
　　倒是樂壞了菜菜驢，她大叫一聲，把4500震的直晃悠。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菜菜驢笑嘻嘻地說：我看見彩虹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彩虹！
　　後來菜菜驢就不再尖叫了，因為在從珠峰回來的路上，她一口氣看見了四道彩虹。

5，
　　到達遮古拉山口。
　　四座大雪山那裡的雲簡直就是擺明了要和老非過不去：上一次看見一撅撅山尖；這一次倒是看見了雄偉的山體，可是山尖卻又躲避在白雲之後。
　　下山的時候老非氣急敗壞地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買個巨大的風扇，坐在絨布寺，指著珠峰面前那一大陀一大陀的烏雲對絕望的遊客說，你們集體湊足兩千塊，我就讓你們看珠峰！
　　冬眠說這個辦法在無雲的日子沒有賺頭，還不如弄個大口袋把珠峰保護起來，想看麼？兩千塊！
　　接著大家一致認為：這樣的做法初期成本過高。
　　後來大家一致認為：冬眠磕頭的時候，動機過於直白功利，佛祖只可能施與同情，卻不會照單全收。
　　安慰自己：把兩次的照片拼起來，估計勉強可以過關。

6，
　　說到成本，現在來一次珠峰的成本也不低。
　　在絨布寺或者珠峰大本營過夜，門票是每人65元；越野車越過定日，一個輪子100元——所以我斷定一方面火車是肯定不會通到珠峰的；另一方面也不會有哪個神經了的驢子，會用滾軸溜冰的方式挺進珠峰。
　　同兩年前相比，現在還加了兩項收費：
　　原來越野車可以開到珠峰大本營，現在以環保為借口，所有的外來車輛只能停在山腳下，由專門的環保車負責接送遊客，往返一次每人收費80元。
　　然後是從絨布寺到珠峰大本營，如果你不願意或者沒能量在海拔5000米的高度上徒步8公里，那麼可以選擇驢車。從絨布寺到大本營往返一次收費60元。

7，
　　坐上專用的環保車就終於有點憤怒了：所謂的環保車也不是燒天然氣的。唯一的環保理由是：越野車一次只能夠送4到5人進山，而環保車一次可以送12個人。
　　更加憤怒的事情在後面：與我們同坐在這趟環保車上的，還有來自南方的7個人，他們一上車就用高分貝要求開空調；然後旁若無人地繼續用高分貝嘰哩哇啦，其中一個頭目在車上吐了一口濃痰，義憤填膺地說：騷汽油的廁怎麼可以算系環抱廁？
　　幸運的是，珠峰終於露出了半個身姿。
　　不幸的是，還要忍受頭目的嘰哩哇啦：跑了幾千里就是為了看你，如果看不見，就請拉登把你炸掉！
　　我們的大風扇，我們的大口袋，頂多算是同珠峰開開玩笑；而你們，看到如此的美麗，又何以如此不敬？

8，
　　安排好住宿馬上奔出來拍照。
　　我終於拍到了珠峰美麗的落日，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我知足了。
　　珠峰，你終於讓我看到了你超過一半的身姿。
　　珠峰，你為什麼還是不讓我看到你的全部。
　　珠峰，我還會再來看你。三顧之際，你能否賜見？
　　這一次，我沒有嗷嗷叫，我沉默著，直到雙目濕潤。
　　
9，
　　這一天，2005年9月17日，是我故鄉的老奶奶98歲的生日。
　　感謝絨布寺有手機信號。給父親打個電話，面對著美麗的珠峰，面對著地球膚表最高的山脈，給奶奶拜壽。

10，
　　第二天就看不見珠峰了。珠峰面前又習慣性地飄掠著一大陀一大陀的烏雲。
　　知足了。
　　帶著萬人迷，興高采烈地坐著驢車上大本營。
　　大本營的紀念戳也漲價了，且執印的藏族小伙子態度極其惡劣。
　　依然沒有影響心情——驢車下山的時候，我和架車的藏族小伙子互換了位置。
　　高原之上，一輛驢車，三個人一起高唱著藏歌……


　　　　　　　 非一郎　2005-9-22拉薩吉日

所屬類別: 西藏旅行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