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越生命線

　　決定去西藏是很衝動的一件事，當時的情形現在還清晰的很。老陳問我：假期你打算去哪？當時我正在看《西藏旅遊》，隨口說：我哪兒都不想去，只想去西藏。沒想到他居然說：想去就去唄，還猶豫什麼，我陪你去，19號出發，還有三天的時間可以準備。當時我愣了好一會，然後趕快拿出筆紙，想都沒想就寫了一大堆進藏的裝備和所有的路線。老陳拿著我列舉的一長串物品，咋咋稱奇：乖乖，你是不是去過呀，這樣爛熟於心？！我在傻笑中作出了這一重大決定。

　　我們決定走青藏公路線，省錢倒是其次，主要是這條線既能欣賞到沿途高原風光又比較安全，如果不發燒感冒的話（在唐古拉山口感冒發燒引起的腦水腫肺水腫會因為沒有救助條件而導致死亡）。有一個進過藏的朋友告訴我：趕在青藏鐵路開通前去最好，否則你體會不到那種艱辛。他的話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老陳背了半人多高的包，我則背小他一半的包精神抖擻的從武漢出發，過蘭州，轉到格爾木。格爾木是青藏線的起點，海拔也有三千多了。估計那時我已經有了高原反應，頭有點昏，但雲白天藍風很涼爽陽光很溫暖，興奮讓我忽略了其他。當時是上午十點。一路上接連兩個晚上都沒休息好，也沒吃好，我們是準備調整一天第二天再出發的，事情往往不朝預想的方向發展，另一對驢友笑瞇瞇朝我們走來，告訴我們沒必要搞的這樣嚴肅，上了車睡一晚明早就到拉薩了。明早？拉薩？這麼快？幸福的感覺來得這樣突然，明早我就能看見布達拉宮，那座曾經在書上在夢裡見過的從天而降的神秘宮殿？耳邊不停傳來客運站拉客的聲音，拉薩拉薩，到拉薩的車馬上就出發了~~~我們很衝動的買了中午十二點的車票，然後四個人一起吃了飯，接著笑嘻嘻的買了葡萄糖紅景天氧氣袋，他們邊買邊說：浪費錢吧，不會那樣嚴重吧？我當時靜靜地一言不發，好像預感到什麼似的。我們准點爬上了臥鋪車，有點壯志凌雲，而我則視死如歸般走上了青藏線。

　青藏線是一條連接青海和西藏的黑色柏油公路，相對其他幾條進藏線如川藏線、滇藏線，它更安全更快捷。汽車一路飛奔，我躺在車上欣賞著窗外的風景，聽著音樂，不知不覺就到了崑崙山，那時大概是下午六點左右，司機下車吃飯，我們也下車四處走動，有人對著崑崙山狂拍。山太美了，白雪覆蓋在山頂，我看到順著山石的凹處流淌著雪線，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刺眼的光，厚厚的雲堆積在山頭，同樣的白讓人分不清哪是雲哪是雪，這樣的景象很讓我激動，生平沒有親見過雪山，更沒有這樣近距離的欣賞，就好像在寬闊的馬路對面，走過去就能摸到呢。聽見有人說，這裡海波已經到了4100，我暗暗笑自己，一路上緊張的不得了，現在卻什麼事都沒有，除了不想吃東西，除了走路有點氣喘，可這都是正常反應啊。車繼續上路了，轉眼把雪山甩沒影了，太陽也不知躲到哪個山坳坳裡頭睡著了，天已經全黑，氣溫也降低了許多。手臂貼在玻璃窗上冰冷，有了冬天的感覺。武漢估計還罩在火爐中呢。我蓋好被子，可涼意越來越重，頭昏昏沉沉，嘴唇上有厚厚的一層粉末，幹幹的，用手一抹就掉下來一塊，我不敢喝水，不知司機會什麼時候停下來放我們小解，這個時候，司機是主宰一切的上帝。窗外飄起了雪花，我依舊冷，頭疼的厲害，從鼻腔疼到後腦勺疼到頸椎。血管突突的振動，胸悶，呼吸開始困難。更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發燒了。恐懼感一下子包圍了我，開始吸氧，感覺好點，但是不能全吸完，後面還有很長一段路需要它。老陳沒什麼反應，就是嫌床太小太窄了睡著累，老陳是個胖子。估摸到了凌晨兩點左右，我迷迷糊糊睡著又醒了，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聲音：媽媽，媽媽。我嚇壞了，我怎麼會叫起媽媽來呢？不會是有什麼預兆吧，我會死嗎？媽媽正微笑著朝我走來，我趕緊閉上眼睛，用盡力氣喊老陳，媽媽走開了，老陳站起來，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流著眼淚央求他：別丟下我。我看到他鎮定的說：不會的，永遠不會的，別多想，不會有事的，有我在呢。他遞過一瓶葡萄糖讓我喝掉，我安靜下來，依舊頭痛欲裂，司機把音樂開的震山響，車上安靜極了，好像沒人一般，我懷疑是不是他們都沒事，已經進入甜蜜夢鄉，只等到一覺醒來就到了布達拉宮腳下。不一會，我就糾正了自己的想法，有人開始吃葡萄糖，有人咳嗽，有人吸氧，還有人歎氣。老陳一直站著注視著我，不時摸摸我的額頭，問我喝不喝水，我搖頭，憋著不能上廁所的痛苦不止我一個吧。頭無休止的疼，先前吃過的紅景天似乎沒什麼效果，我又吞下兩粒，還沒嚥下去，一股很重的藥味沖的我翻胃，哆哆嗦嗦拿出一個塑料袋，立馬吐的一塌糊塗，吐到最後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我癱在鋪上，勉強喝了口水，沾沾唇。司機關掉音響說：那曲到了。有幾個人收拾行李下車，其他人下車方便。我從鋪上爬下來，跌跌撞撞穿鞋，我的發圈不知何時掉的，頭髮散亂著下車，剛把腳邁出車門，雙膝猛的跪地，幸虧老陳在下邊及時接應，我才沒全身倒地，否則就是很虔誠的等身長頭了。

　　車繼續開，音樂繼續吼，這時的音樂已經稱不上音樂了，叫興奮劑也不為過。可是我一點也興奮不起來，繼續發燒，繼續恐懼。突然想，死在這裡也好，順其自然的死亡不拖累其他人，多好的葬地。但是總得讓我看拉薩一眼吧，這樣就真的了無遺憾了。老陳似乎看穿了我，冷靜的微笑的拉著我的手說：別多想，睡一會，還有5個小時就到了，到拉薩海拔只有3700，你又會生龍活虎響噹噹一條好漢了。這個平時沉默的男人居然說出幽默的話，看著他烏紫的嘴唇，感動極了，他未必就沒有高原反應？我有點懷疑。在這期間，我又喝了一瓶葡萄糖，吸了僅存的小半袋氧，死去活來的強迫自己睡著。

　　　天微微亮起來，窗外繼續下著雨，我裹緊被子，閉著眼睛，數著自己的心跳，聽見司機說，快進入市區了。車裡開始騷動起來，我睜眼環顧四周，車裡只剩一半的人了，大家開始收拾行李，開始輕聲交談，有人趕緊把最後一點氧灌進鼻子。而我，氣若遊絲，身不由己，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老陳早已收拾好一切。到了長途客運站，我顫巍巍爬下鋪，爬下車，披頭散髮的被老陳拖著塞進一輛出租，拉到就近的旅館。我的眼睛沒有力氣看拉薩，我夢想過千百次的拉薩；出租司機告訴我們前面就是布達拉宮，我直不起身子看，為了看它一眼不惜千里迢迢拿生命去冒險的布達拉宮。整個的拉薩在下雨，灰濛濛的天和我的心一樣，一切都不在我的想像中，沒有醉人的藍白色彩，沒有鮮艷的經幡飄舞，空氣中瀰漫的全是茫然。但是有一點我想像到了，那就是我受盡折磨，穿越了青藏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