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自由的代價——題記

川滇紀行（上）
回到廣州已有大半個月了，卻一直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來記錄我這一個月的驢程。我不希望它是一篇流水賬式的景點攻略，而余秋雨式的隨筆旅記，卻太凝重而矯情。我希望它就能像我在雪山高原上的徒步一樣，如風般自由，如雪般純淨。我用眼睛記錄下來的風景，用心靈感悟到的思緒，現在，用漢字刻錄下來，保存於記憶的深處，在浮華功利的城市背景中，它們還是會一遍遍帶給我，如初的感動。
出發
對高原的嚮往，已是醞釀了好多年，可是太多的顧慮，一再阻攔了欲遠行的腳步。所以，總是在羨慕，總是在企盼，總是在矛盾中輾轉。但當我走出西行的第一步，才發現，除了勇氣，我們其實什麼都不缺。心之為形役，只需有勇氣去掙脫，自然也就會走得坦蕩，走得灑脫。
辦好辭職，裝好行李，挑一雙好鞋，背上包，向著夢想中的山水，出發。

蜀山轉
春天剛來，我就匆匆離開瘟疫蔓延的廣州，奔向空氣純淨人煙寥落的西部高原，說起來頗有點逃難的味道。：）
在成都，見到了我四川之行的同伴P，英氣逼人的她頗有「誰敢橫刀立馬，惟我彭大將軍」的味道。P之前已經在雲南做了一個 多月的獨行俠，對於我這個沒有任何徒步旅行經驗的人來說，她是一位很好的教練，從她那學到的不僅有旅行常識，更重要的是堅強的意志。而這一點，我想對於任何一個想真正去看風景的人，都是至關重要的。

第一站：四姑娘山
P把我們四川之行的第一站選在了距成都二百多公里的四姑娘山。
三月中的川中平原，油菜花已是有一茬沒一茬地散漫地開著，桃花也已映出了粉粉的人面。班車沿著泯江溯遊而上，進入臥龍後，一路新綠綻放，清溪濺玉，讓我看得心花怒放。隨著地勢的升高，初春的景致漸漸變得蕭條，再加上一圈圈的山路轉上去，自然就打起盹來。突然，P捅了我一下，說「雪山！」，這兩個字即刻讓我驚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見，純藍的天空下，幾座雪峰俏立著，山頂晶瑩的積雪反射著陽光，白得那樣耀眼，在想像中浮現了千百次的雪山，就這樣第一次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那時的感覺只能以震撼來形容。
去往四姑娘山必須翻越海撥4500米的巴朗雪山埡口，出發前也曾擔心過是否會有高山反應，畢竟，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高原。出乎我意料的是，除了途中短短幾分鐘有些昏然欲睡，我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此後的一路風塵，也是不斷在證明自己的過程。
坐了七個小時的車，我們來到四姑娘山腳下的長坪村，就地住宿在當地村民開的長坪山莊。吃過飯，在當地人的指點下，我們從橋頭右側的山間小路步行一小時，來到四姑娘山全景最佳的觀景點鍋莊坪。就像一艘普通的南湖小船對共產黨成立具有重大意義一樣，這條很滑但並不難行的土石山路對我今後的旅程也產生了重大意義——逃票。我並不認為逃票是很令人羞恥的行為，相反，逃票成功除了節省花銷，能走更多的地方之外，更有一種巨大的成就感，由此帶來的興奮和快樂比之老老實實購票進去不知強了多少。再說回來，中國這些年物價年年降，但景區門票卻逆市水漲船高，2002年的攻略書，到2003年票價就不適用了，這是什麼道理？更有甚者，許多景區根本沒作任何的開發，在入口建個門就收費了，這又是什麼道理？所以，逃票有理，逃票光榮。
總結我們此後的逃票經驗，主要有三條：
1． 起早貪黑：有些景區不設關卡，七點後才有人上班。所以早點起床，就可以施施然坦坦然，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了。
2． 翻山越嶺：有些景區不是完全封閉的，有許多山路可以繞過收費處直接進去，找當地老鄉帶路或是問路，就可以躲過門票了。
3． 是人都知道的：考個導遊證或弄個學生證，這個最有效。我為什麼在旅行社無所事事的歲月裡沒想過弄個導遊證呢？想起就後悔。
鍋莊坪是個略顯平坦的小山包，坪上築有藏區常見的白塔。此地視野較廣，一排排紅杉林後，四座雪峰依次排列，最高的姑娘海拔6250米，為四川第二高峰，峻峭挺拔，尊為「蜀山之後」，與7556米的「蜀山之王」貢嘎山遙遙相對。不知當年還珠樓主胡編亂造《蜀山傳》時是否遊歷過這兩座奇山？而我也肯定是無緣見到紫青雙劍了。
太陽已是偏西了，但光線還是很強烈，「日照金山」的奇景只顯了五分。不知是否心理暗示，姑娘的山形怎麼看都像皇后寶座，端莊清高，自有一種凌駕眾生的高貴氣質。此時，一片長條形的白雲從山尖處飄出，遠望去就像她在吞雲吐霧一般。但到晚上給店東看我們拍的照片時，他的說法顯得越發浪漫香艷：「四姑娘在梳她的長頭髮。」不得不讓我好生佩服他們的想像力。
四姑娘山景區主要由雙橋溝、長坪溝和海子溝三條進山路組成。雙橋溝現已全程通車，遊起來是最輕鬆的，所以我們決定第二天徒步長坪溝。天不亮起床，搭店東的小麵包直衝溝內，35元門票就此逃過。開到七公里外的喇嘛廟遺址，然後開始步行，這時的東方已亮了起來。前面五公里的木棧道沒什麼像樣的景色，到達木棧道的盡頭枯樹灘就是旅行團的終點了。我們豈是就此罷休之輩，甩開大步，在原始森林中的山路間穿行。又是五公里，到得兩河口，這裡陽光燦爛，雪峰林立，銀光照人。沿山脈直下是一片片經冬不敗的青松和冷杉，冰雪漸溶，溪流潺潺，此處始現南歐「阿爾卑斯風光」。
據說越往裡走風景越美，我們略事停留又再往前行。還是上山路，接近正午的陽光也變得熾熱，但傳說中的高山牧場木騾子還未現蹤影，沿途沒有別的行人，好在還有自由自在的犛牛和馬群被眼睛瞄到。去往木騾子要經過一片叫紅石陣的河灘，那裡的石頭都顯出一種鮮血般的艷紅，一隻碩大的黑犛牛在河灘上穩當又自在地晃悠，黑紅相配，動靜相宜。這本是屬於它自個的靜謐世界，突然闖進我們幾個不速之客，它轉頭瞪了我們一會，銅鈴般的眼睛甚是威嚴。我們都準備落荒而逃了，它反而幾個跳躍，消失在密林中。
終於，眼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草甸，視野盡處，還是雪山。這就是木騾子了，但風景不如想像中美麗迷人，也許是來的季節不夠好吧。與住在牛棚子裡的牧人聊了一小會，他們倒也單純得可愛。繼續前行了約2公里，P突然決定下午三點前出溝，然後趕去雙橋溝花三小時遊覽，天黑前出來。我當時覺得她簡直是瘋了！這樣的話就迫使我們必須以急行軍的速度出溝。於是就看到一行人甩著大步往回走，人人爭先，惟恐落後。下山路雖然輕鬆，但在我二十多年的活法中從沒一天走這麼多路的，我覺得腿就要斷了，身上的汗也要流盡了，沿途的風光也沒心細看，就這麼像隊軍人般衝出去。好容易走到木棧道，離解放就沒幾步了。這時，才遇見一堆旅行團的遊客，西裝革履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見著我們往回走，就問：「前邊還有多遠啊？漂不漂亮？」看著他們就覺得自個兒挺驕傲的，心裡美美得不行。
雙橋溝是我們在四姑娘景區花費最多也覺得最沒意思的景區。一車開進去，然後一車開出來，兩個多小時就轉完了。反而是長坪溝，一天下來徒步了35公里，倒也得到不少野趣。從另一方面，充分證明了自己的體力和能力，讓我可以相信自己，去繼續更多的旅行。
一天下來，渾身象散了架。明天又該進據說最難走的海子溝了，但為了節省一天一百元的騎馬費，我們還是要將徒步進行到底。

海子溝
又是和太陽比賽，趁天色未明之機溜進了海子溝，一路走上三鍋莊，誠心誠意地等待四姑娘山的日出，等待日照金山的絕世美景。可生活並非是那麼容易就遂人心願的，陰雲把東方的朝陽遮了個嚴嚴實實，根本沒可能看到朝霞映紅四姑娘山的時刻。但俗語說得好「東方不亮西方亮」，我們背後的群山形成一個夾角，中間是一片平台形的雪山，陽光透過雲層，將所有的光彩打在西面的雪峰之上，前方深藍色的山脈夾出一顆完美的鑽石形狀，而雪山的峰巔正如鑽石精緻的切割面，折射出晶瑩的火彩。不知這片雪山有沒有名字，但在我們自己心中，已把它稱之為「鑽石雪山」了。
藏語中把湖泊稱之為「海子」，也許是藏民們也嚮往海的壯闊浩瀚吧。就像我們生長在平原上的人們嚮往高山的崎峻挺拔，連幾百米的小土丘也能號之以「山」，且隨時都能成為當地的風景名勝。海子溝當然是以深藏溝內的幾個高山湖泊而知名，我們這一路就為此而來。從鍋莊坪到第一個湖泊大海子，書上的說法是只有8公里，但以我們的腳程和所費時間來算當遠遠不止。海子溝只有一條馬道，用羊腸小道形容更確切，因為它只夠一人行走。整條路就是沿著山形不停地轉啊轉啊，似乎永遠都轉不出這連綿的群山。沿途的風景又是如此地蒼涼孤寂，單調到令人要睡著。已經走了五小時了，大海子還是芳蹤渺茫，難道它只存在於傳說當中？我走得就快洩氣了，但美景是驅動人前行的最大動力，只有繼續機械地邁動步子，怏怏前行。
在轉過一道山梁後，驀然地，一片溫潤純淨的藍色就撲向眼簾。雪峰的懷抱裡，一片藍藍的海就那樣靜靜地臥在那裡，彷彿亙古以來就未曾甦醒過的一個夢。在歷經了那樣艱辛的跋涉後，回報給我的竟是這樣一片如此溫柔如此恬靜的海！躺在湖畔的黃草地上，看晶瑩的雪峰，高遠的藍天、變幻的雲朵，週遭安靜得像是世界盡頭，只有高原的風還在天地間浩蕩地掠過。然後就想起了齊秦的《一面湖水》：「有人說/高山上的湖水/是留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顆眼淚/但我說/你臉上的眼淚/是留在我心間的一面湖水/一面湖水……」，斯時、斯景，充滿詩意和憂傷的歌曲，反而讓人有些許傷感：如果人的每一滴淚水，都會被他所愛的人這樣珍惜，那幸福，就不會是那麼可望而不可及吧。
又沿湖岸走了兩公里，到了小巧玲瓏的花海子，再往裡走，就可以到登大姑娘山的營地了。可惜沒帶任何裝備，只能放棄那個本也沒有的想法。又像昨日一樣，急行軍出溝，趕著回鍋莊坪看四姑娘山的晚霞滿天，其結果，還是讓我們失望了。回到宿地，當地的嘉絨藏胞都佩服起我們連續兩天三十多公里的徒步經歷。也因為這樣，我再一次證明了自己。
世事真是難料，老天也的確公平。四姑娘山在我們面前害羞地蒙起了面紗，而雄峻的巴朗雪山，又給了我們大不一樣的禮遇。離開四姑娘山的前一晚，山間竟下了一場細雪。第二天又是陽光朗照，當班車再次攀到雪山埡口，壯闊的巴朗山雲海就奇跡般迎面而來。我見過的最美的雲海當屬黃山，一望無際，層層湧動，黃山的各個山頭就似海上仙山般在雲海中飄浮。巴朗山雲海沒有如此龐大的氣勢，它被雄渾的山脈給包裹著，但勝在純淨清朗，高原的清新稀薄的空氣，強烈明淨的日照，讓這一片雪域雲海如此清澈明麗，卻又大氣磅礡。
班車在茫茫白霧中繞山而下，很快又回到了平原上的成都。在這座閒適之都休整了兩天，我們的下一站，九寨。

第二站：九寨溝
據說成都新南門客站的車多是外事旅遊車，可我們當日乘坐的那輛車，超級的又髒又破，吭吭呲呲開了十三個小時才到九寨溝口。大家都說最美的風景在路上，可沿茂縣、松潘至九寨這一路，風景也是難看得嚇人，除了個大地震留下的疊溪海子外，一路就是光禿禿的石頭山，連點綠意都看不著，十分之無趣。
到了九寨，因為四姑娘的逃票大勝利，想要如法炮製，趁著月黑風高，摸去溝口看有無逃票之法。畢竟是開發了幾十年的著名景區，一切管理均已非常嚴格，沒找到任何可趁之機。第二天乖乖買了票進去，沿著木棧道徒步樹正溝。天色不夠晴朗，但一路那些海子的藍綠色澤濃艷莫名，那種藍純淨到讓人覺得不真實。一些枯樹倒在清澈見底的湖泊中，又生出了深淺不一的棕、黃、綠、銀， 五彩斑駁，美不勝收。可以想像色彩最豐富的秋日，滿溝紅色、黃色的秋葉，襯著這樣美麗的湖泊，除了「童話世界」，我想不到第二個詞可以形容。倒是素以壯觀著名的諾日朗瀑布，無冰又無水，幾條稀稀拉拉的雪條掛著，極讓人失望。
第一天只領略了九寨的部分美景，沒想到，第二天再次進溝，老天又給了我們更大的眷顧。一場春雪，妝裹了整個九寨，要知道，這樣的雪可是下一場少一場。趁著朝陽初露，冰雪未溶，我們搭車直抵日則溝。九點之前的鏡海，的確是波平如鏡，遠處的雪山，蒸騰的白雲，染霜的層林盡皆映入湖中，纖毫畢現，相映成趣。更妙的是我們與大隊遊客逆道而行，所拍下的就只有風景，而不是人頭。這也是旅行時要講究的時間差。拍完鏡海，我們又長途奔襲九寨最深最高處的長海。在這樣一個春意盎然的季節，長海依然冰封雪飛，就像回到隆冬冰雪皚皚的景況。一日之內盡覽冬春二景，也算得上是我們的造化。
陽光隆盛，冰消雪溶。則查窪寨卻益發顯出蕭條模樣。溝裡的居民也將被遷走，彼時的九寨，就只有遊客與彩池相伴了。搭觀光車來到九寨精華五花海，真的是被驚呆了。沒來到這裡，我根本無法想像：一面湖水竟然能有如此豐富濃烈的色彩！我們沿公路走上老虎嘴，然後在管理人員眼皮底下公然攀爬棧道，沿湖完完全全地走了一周。湖底清澈明淨，能見度在10米以上。深藍、淺碧、橙黃、棕紅等色彩氾濫湖底，紛繁錯落，讓人以為誤入天池寶境。在此，浪費膠卷完全成了一種無法自控的行為，只想盡情拍拍拍，然後把這樣一塊天生的寶玉抱回家，抱回記憶。
在九寨，也看到許多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旅遊方式。當我們在棧道上看見穿著西裝裙，蹬著十寸高跟鞋的遊客時，真是驚呆了，兼且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些遊客，一下車也不去看風景，就顧著抱住那塊寫著景點名的大石頭照「到此一遊」，旁邊還有人排隊催促。呵呵，我不知道是否只有中國人熱愛這樣照相？在我的看法中,風景和原住地居民才是自然中真正的主角，我們只是其中的一名匆匆過客； 而在很多人心目中，無論在哪裡，自己都是絕對的主角，留影，不過是作為向別人炫耀的談資罷了。不管是「遊客」還是「行者」，每個人都有權選擇適合自己的旅行方法，但對於「到此一遊」，我還是太替那些美麗的風景和花掉的人民幣叫屈了。
「九寨歸來不看水」，湖泊、瀑布、溪流、蘆葦灘、還有晶瑩的雪峰、濃密的森林，九寨，真是上天賜予人間的仙境。她的美，美到妖艷、美到極致，美到不真實，美到不親切。所謂物極必反，九寨正是因其太過於咄咄逼人的美麗，反而給我留下的是到此一遊即可的感受。但想想也對呀，這樣的美能夠承受一次、震撼一次就已足夠，再多，就膩了。感情也是如此，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愛過一次就夠了，再多，既沒有那樣的能量，也沒有那樣的珍貴了。畢竟，凡人不可能長久生活在這樣的仙境，感情也不可能永遠如烈火般燃燒。歸結於生活的樸素本質，不過還是細水長流平淡悠遠罷了。

第三站：松潘
出了九寨，包了一輛小車直奔松潘縣城。一路上和藏族司機聊得很愉快，他們那與年紀極不相稱的外貌和財富都讓我們很是吃驚。
松潘是一座具有2400多年歷史的古城，長久以來都盤踞著川西門戶重要地位。古城很破舊，難看的馬賽克建築與灰黃的土石房屋比肩而立，好像在比較誰更寒酸。只有屹立了近千年的兩座老城門還在西風殘照中訴說著往日的輝煌。
松潘城內聚居了藏、回、漢等多個民族，不時就能看見身材剽悍，面目模糊的藏民甩著一條長袖從街頭走過。混合著灰塵和牛油氣味的空氣讓人聞起來很不舒服，在一間回族餐館坐下，老闆倒是很熱情，一見人進來就忙著倒茶，一看那成色，再聞那味道，皺起眉頭喝一口，嗯，怎麼還是一大股牛油味？後來，我們就把這種揮之不去的帶著腥膻氣的味道稱之為——高原味，自嘲沒這種味兒的就不是高原產的！
黃龍彩池是松潘最負盛名的景點，深藏於3000米的深山溝內，鈣華彩池規模龐大，色澤艷麗，與九寨齊名。雖然一路過來聽到的消息都是黃龍仍處於封山期，但總是抱著一線僥倖心理，搭輛過路班車翻越4000多米的雪山梁到了黃龍。
「過黃龍而不入」，不知天下有幾個遊人這樣做過。但開山期要到四月，三月的門票就收起了旺季的價格，而且還是比上年漲了近一半的。這樣的坐地起價，我實在無法忍受，再加上數千彩池均被白雪覆蓋，可看性也大大降低，所以，我們身上就出現了這樣的奇事。
好不容易找到個計程車回松潘，慢慢爬到山頂時，小車就動彈不得了。惟有請幾位乘客下車，在4000米高度的風雪山頂做雲中漫步，冰涼的冷風挾著細沙般的雪粒迎面裹來，四野一片白茫茫晶燦燦，腳下隨時準備打幾個趔趄。等我回到計程車裡坐下，突然覺得眼前一片血紅！瞇了一會眼睛才緩過來。P告訴我這是雪盲症的初期反應，就是因為我太貪戀看雪山，長時間被雪地反射的強光所賜。這樣的常識，若不是親身經歷，又怎會知道？
來松潘的老外特別多，因為松潘的騎馬旅行這一特有旅遊方法在老外中特受歡迎，反而國內對此類旅遊介紹很少。我們因為放棄了繼續北上若爾蓋大草原的計劃，時間就比較松裕了。這也正是自助旅行的好處：行程完全由自己掌握，你可以自由地設置，並隨時修改。在旅行的過程中，自由是比舒服更快樂的感覺。在擁擠匆忙的都市裡，只有思想偶爾還能在幻想的空間中自由飄忽；但當你置身於廣闊無垠的大自然，還得像鴨子一樣被人趕來趕去，那真是一種異乎尋常的悲哀了。
相較於財富、愛情、穩定的生活，自由好像只是人們用來嚮往的一件奢侈品。
「快樂的小路」是松潘騎馬旅遊的創導者。兩位老闆據說都只有小學文化，如果不是比別人想得更多，松潘也許只是人們旅途中一閃即過的普通小城，他們也許還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民。但現在的他們，見識不凡，外語流暢，真得很難相信，這都是他們自學而來的成果。不是每個勇於衝破既定宿命的人都會成功，但他們很幸運地做到了。「傳奇」不都是這樣出現的嗎？
松潘的騎馬旅遊是一種讓遊客充分體驗馬幫生活的方式。當地人提供馬匹、充當導遊、安營紮寨、生火做飯全由他們一手包辦。在崎嶇馬道上顛簸兩日，在原始森林中悠悠穿行，然後進入人跡罕至的山谷中貓上一晚，這就是我們旅行的內容。那個沁涼的夜晚，繁星佈滿了天空，熊熊的火光映著每個人的臉，既親切，又遙遠。一小瓶白酒在手掌中傳遞，如水般滄涼的歌聲讓整個山谷都充滿情韻。「導遊」們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竟然用石仔打到一隻野生的馬雞，晚上伴著土豆同燜，那股狂野的濃香令我至今難忘。
晨光熹微中，山谷迎來了又一個黎明。叮鈴鐺啷的馬鈴聲驅散了山谷的沉寂。實在是太愛那清脆的聲響，忍不住直接從馬脖子上摘了一個馬鈴買下來，帶回我的蝸居。只是不知，在那樣燈紅酒綠人聲鼎沸的都市中，這顆馬鈴還是否還能留有這樣的清脆？策馬而去，把安寧還給山谷，帶走美好的回憶。
騎在馬背上，思緒就不由自主地胡亂飄飛。如果生活在古代，像我這麼樣一個良家女子，如果不幸被馬幫擄走做了壓寨夫人，那是個怎麼淒慘法？也許我也從此就呼嘯來去，義薄雲天起來也說不定呢。有時候，胡思亂想也是蠻可愛的。
畢竟是城裡人，風餐露宿了兩天，就極想回到乾淨舒服的環境中去了。好在跳下馬背立即就上了汽車，七小時後，回到了繁華富麗的錦官城——成都。

第四站：成都
回到廣州後，我就經常對我的朋友們說：就算什麼也不幹，只為了那滿街的小吃，你都該去趟成都。
都說「食在廣州」，廣東人的確什麼都敢吃，有時候經過海鮮酒樓的門口，看籠裡的孔雀鱷魚小貓小猴，不期然就會生出點義憤。川菜好像特別擅用邊角廢料，什麼鵝腸鴨舌兔腦牛肺豬耳，全能炮製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我有位朋友總結得好，說粵菜是「博大」，川菜是「精深」。
最好吃的粵菜也許是鮑參翅肚，最好吃的川菜卻都在深宅小巷。懂吃的人說去成都最SB的就是去小吃城叫上一個套餐，什麼都來點。應該深入民間，去到各個老店專門去吃他的招牌菜，這才叫美食之旅。的確，這座不大的紅粉之城像個小迷宮，散落其間的各種美食則是讓人一路拾撿的美麗小石頭，常常使人忘了回家的時間和道路。
感謝上天給了我一副好脾胃，這一路上，不管是口味還是消化系統，基本上都沒出過問題。在松潘騎馬進山的兩天裡，吃的東西那麼髒也沒讓我鬧肚子；而在成都，品嚐著前所示有的麻辣刺激，也只會更讓我大塊朵頤，興致高昂。成都在飲食文化這一塊，兼收並蓄不如廣東做得好；但善於繼承祖業發揚光大並創新改良之。陳麻婆韓包子賴湯元溫鴨子杜瓜子龍抄手……不都是靠著一手不外傳的秘方而數百年長盛不衰？而且在成都吃東西是一陣風似的，今年流行魚頭火鍋，大家就都吃魚頭；明兒流行黃辣丁（黃骨魚），大街上就滿是魚腥味；現在流行兔頭了，就見著滿大街的人抱著個鹵兔頭怒啃……呵呵，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如果把成都看成一場戲，吃就是這裡永不落幕卻永在更新的背景。
成都也是個出了名的閒適之城。我第一次走進青羊宮就深切感受到了成都人的自在和平俗。那麼樣一個莊嚴肅穆的道教勝地，隔著道小花牆，就地開了個茶館，幾十桌人，喝茶的、擺龍門陣的、打麻將的，熱熱鬧鬧，把個仙氣氤氳的道觀硬是變成了人間樂土。走進聞名遐邇的寬巷子和窄巷子，這兩條保存至今的明清街巷更是清靜安逸：肥肥的大黃貓倚在黑瓦上懶懶曬太陽，小店門口小桌一擺，幾個人就地搓麻將，籐狀植物綠幽幽地爬滿牆，巷口的小麵館賣的擔擔面還是1塊錢1兩。行走在這樣兩條古韻悠悠的小巷中，除了偶爾幾個背著大包的老外擦肩而過，提醒我是在現代外，彷彿幾百年的時光在這裡都沒怎麼流淌過。
我是喜歡狗的。而成都的狗品種之多，行動之自在讓我羨慕不已。茶餘飯後，總是有很多人牽著大大小小的愛犬，沿著林蔭小道或河邊散步。又或者，帶著狗兒去看狗。錦繡橋每逢週三、週六都有狗市，可愛的貓貓狗狗聚在浣花溪畔，等待著被人買或看。小至吉娃娃，大到藏獒，幾乎各類名犬都能找到。我在那裡耗去一上午的閒淡時光，摸摸小貓逗逗小狗，像個兒童般欣喜和天真。看到最漂亮的當屬一隻名貴的雪撬犬，獨自站在籠中，陰鬱地望著它面前經過的行人，銀灰色的長毛閃耀著一種不合時宜的清高。那冰天雪地的家園，不知它今生是否能回得去呢？
轉了幾天下來，感覺成都像是個小家碧玉，有著很可愛的外形和平和親切的草根氣息。就像這裡的姑娘，都有著紅粉緋緋的臉頰，但氣質獨特讓人一見難忘的很少。而且美女多在晚上出沒，大白天能見到的，真沒幾個。成都有她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韻味，紅粉+麻將+小吃只是她的表象，骨子裡還是有幾分小資的，尤其是對生活享樂的極致追求極其符合我的生活理想。想像一下吧，三月的龍泉驛，粉粉的桃花雨隨風零落，而樹下，一桌桌的坐的都是打麻將的人！！你可以說這是焚琴煮鶴殺風景，你也可以說這是春光明媚好景象，一派的風騷入骨，像極了《新龍門客棧》裡的老闆娘。
杜甫武侯薛濤娘子們在這裡留下的印跡我一直沒去看，只顧沉浸在鮮活而具體的平民生活中，踏著他們緩緩的步履，學習他們閒閒地晃，甚至坐在春熙路的長椅邊打望。像許多匆匆過客一樣，我也喜歡上了成都。
P回到成都後，終於病倒了，在房間裡整整躺了三天，不得不放棄原定的三峽計劃，回家休養了。此時，我做了我這麼二十幾年中最大膽的決定：南下瀘沽湖，然後獨走雲南。

第五站：瀘沽湖
瀘沽湖有兩條線進入。一條是從雲南的麗江經寧蒗進大落水村，這是比較常規的路線，路況較好，時間也短；另一條是從四川的西昌經鹽源縣進入，山高谷深，顛簸難行。不過瀘沽湖有三分之二的面積在四川，開發又不得力，反而保存了較多的原住民生活習俗和印跡。這也正是我渴望看到的。
從成都搭火車到西昌，再從西昌坐班車到瀘沽湖鎮，二十個小時就這麼一路風塵地過了。第一次一個人面對這樣未知的前路，並未覺得有什麼忐忑不安，豁出去的想法就是大不了栽在路上，我想，死在自然的懷抱裡，死在風煙迢遙的路上，比雞皮鶴髮痛苦痙攣地死在床上不知好看多少。而且，這樣一條成熟的旅遊路線，不知有多少人獨自地走過，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是誰說過：我們最大的敵人，往往是我們自己。
搭了部三輪車沿著碎石小路進了湖畔的大嘴村，就投宿於老村長家。畢竟是村裡最有權勢的人物，他們家就建在湖邊，三層高的木樓，挺有氣勢的。沒有別的遊客，房間任我選擇，挑了個臨湖的，推窗望去，不算太清澈的湖水就在眼皮子底下悠悠晃著，對面的小山脈也許吸收了過多的藍色分子，夕陽下是一種青黛的顏色，映著脈脈的湖水，讓我想起紅樓夢裡顰兒的雙眉，微簇著，讓人心疼的黛色。高原地區的太陽下班總是很晚，趁著斜暉爬上小山，居高臨下地看看整個瀘沽湖。第一眼的感覺是讓人失望的，湖面沒有想像中的浩大，湖水也沒有傳說中的清澈見底。怎麼也不能想到，就這樣一個湖為什麼會名振天下？難道只是摩梭的走婚就足以吸引登徒浪子的目光？
四川這邊民風樸素，天黑透了，村莊也就沉入了夢鄉。一枕清霄，聽著湖水靜拍水岸，四下裡都安靜祥和，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雲南那邊的落水村，一片燈火輝煌的繁榮，反而讓人感覺四川這邊不景氣下的美好了。
鬧鈴響，有點想賴床。但還是戰勝了自己，畢竟，無論在哪裡，日出和日落都是最美的，而一旦錯過，就會有失落。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因為，在這樣一個清晨，瀘沽湖的寧靜和溫柔帶給了我無法言喻的感受。天色未明，我沿著小路，登上了昨晚爬上的小山，老村長家的小黑狗倒是乖巧，領了我半程。太陽還藏在山凹裡，而西方的天空佈滿了緋色的雲彩，映在寶藍色的湖水裡，就是紅紅藍藍的，掩映著金黃黃的枯草，倒全是唐詩中「霞映澄塘」的意境了。然後天空慢慢地亮起來，一切的顏色都是那麼鮮明奪目，天藍、湖藍、山更藍，更妙的是湖面上浮著一層似有若無的薄霧，姿態妙曼，宛若人間仙境。有點像在做夢呵，那就叫它「茵夢湖」吧。週遭太安靜了，只有清風掠過，從山腳下傳來屋簷鐵角稀落的叮鈴聲，更顯得空山寂寂，恍若天界。此時此際，天地山湖間，彷彿就剩了我一人，聆賞著日出時分的驚艷，和絕世的落寞。但這驚艷和落寞，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呵，所以，這種強烈的幸福也只有天地玄黃中的我才能夠體會。
坐到太陽都老高了，才沿著蜿蜒的山路下去。每下一層，不同層次的風景也逐步展現。桃花紅、梨蕊白、也許還有槐花參加爭艷吧；然後就看到大嘴村錯落的黑色屋頂，狗吠聲遠遠近近的，炊煙也裊裊的，在黎明裡，它漸漸地醒來，然後又是活生生的人間了。下得湖邊，艷陽高照下，湖水又變了純正的湖藍色，幾隻金黃的豬槽船在水中央微微地蕩漾，那麼協調而鮮艷的顏色，看得人心神也隨之蕩漾。就這麼慢慢踱回去，一個人的瀘沽湖，感覺特別地清新美好。
吃過早餐，沿著環湖的簡易山路，我向著雲南方向走去。其實環湖一周也沒無多大意思，但我特別喜歡在某個地方，一腳跨過川滇二省的感覺，很微妙，也很有成就感。不知道在哪裡是省界，所以也說不清在哪個時候，我一步邁過了四川，走進了雲南。我的四川之行，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