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記

前言
從末想過去西藏。所以當自己在半小時內作出決定和安排後，竟有點微微吃驚。工作異常忙碌加之珍貴如沙漠之水的假期，使我很少動出遊的念頭。然而，一個並不吸引我的地方，竟然可以讓我撂下手頭的工作，並大膽地跑到老闆面前，不合時宜地提出休假的請求。為什麼？真的不知為什麼！

現在，從忙碌的現實生活中回首，才發現進藏的屈指可數的幾天中，竟有那麼多的心靈感觸。原來，不知不覺我已被深深地打動了……

布達拉宮
記得有朋友說過，站在布達拉宮面前，靈魂一下子昇華了。真想有著同樣的體驗。然而，當我站在它面前微微抬起頭的時候，心中沒有一絲漣漪，猶如偶遇一個長相平平的陌生人。初見布達拉宮，無疑是失望的。
布達拉宮依山而建，從拉薩市的不同角度，你都可以看見它，或近或遠，或高昂地聳立在耀眼的日光下，或沉靜地橫臥在遠去的夕照中。忽的，在某一時刻，頓覺得布達拉宮闖入了自己的心裡。於是，每每從它面前經過，日光總是溫柔地注視著安詳而又氣度非凡的它的身上。布達拉宮，我沒有對你一見鍾情，卻對你情有獨鍾呵！
布達拉宮作為藏傳佛教的聖殿，與長江流域一帶的佛教寶殿有著炯然不同的建築風格。平日裡，我們所見的佛教殿堂多分前殿、中殿和後殿。中殿多以大雄寶殿命名。各殿必自成一體，並立於中軸線上，呈一絲不苟的軸對稱狀。殿與殿之間必設香爐，於是，燭火跳躍，輕煙瀰漫。
布達拉宮作為達賴喇嘛的冬宮，內分紅宮和白宮。紅宮內供奉著歷代達賴喇嘛的靈塔和無數尊佛像，白宮為達賴喇嘛辦公、會客和休息的地方。布達拉宮有一干多間殿堂，或高大，氣勢逼人，或低矮，幽然靜穆。殿與殿之間或首尾相接，或以婉蜒走道分隔。忽而登樓，忽而沿梯而下，或由昏暗內室踏入日光下的外室，或自光亮處重又潛回巨大的昏黑中。身處布達拉宮內，競無法區分東西南北，上下左右，恍恍惚惚，迷失在星星點點，連綿不斷的酥油燈裡，沉浸在無處不在、奇異的酥油香中。

轉經輪
以前在畫報上看見年邁的藏民，梳著長長的灰白辮子，手持一個圓柱狀的東西，臉上顯出肅穆的神情。那圓柱狀的東西便是經輪，裡面藏著經書。傳說每轉一遍經輪，便如同念了一遍經書。於是，在咯吱咯吱的轉動聲中，歲月悄然地走過，粗而黑的辮子變成了細而白。黑亮的眼睛縮成了渾濁的豆點，然而目光依然堅定，閃爍著不滅的信仰。
大昭寺內，在一行長長的走道上，架起數百隻經輪，一隻接一隻，連綿不絕。經輪呈金黃色，因被無數雙虔誠之手無數遍地拂過，通體閃亮。經輪旋轉著，發出咕咕的聲響．那不絕於耳的聲音終年迴響在大昭寺的上空，也迴響在藏民們滿懷堅定宗教信仰的心中。
在大昭寺內可以轉輪、唸經書、布達拉宮內可以過書牆、唸經書。宮內，有一面高大的壁，需吃力地抬頭仰望才能望到盡頭。沿壁壘起的是一道書牆。歷代相傳的經書，層層疊疊，如一道歷經滄桑的古城牆，仰望著這道書牆，分明感到了一種力量重重地向我壓來，那是千年的歷史呵！

歡喜佛
歡喜佛源於印度佛教。人們對歡喜佛的概念一般停留在男歡女愛上，這也是很自然的，因那歡喜佛是一對相擁的男身佛和女身佛。在大昭寺山，經過一間佛堂，向裡張望，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旁邊有一長老解釋說，裡面的燈壞了，供著歡喜佛呢！接著，緩緩地說起歡喜佛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個法王凶殘暴虐，菩薩聞之，便化身一美貌女子，入宮做了他的女人，以其智慧感化了法王。最終，法王成了一個仁慈的君干。那男女相擁的歡喜佛，男身佛像征著慈悲，女身佛像征著智慧。故事講完了，我呆立在那裡竟不知道挪步。恍惚中，彷彿自身便是那美貌女子，以心智以柔情戰勝了冷漠和邪惡。
離開拉薩市的最後一個晚上，在集市上閒逛。一個攤位上擺著眾多的佛像，無需搜索，無需辨認，我的目光一下子停留在它的身上。歡喜佛，你是怎樣的一個佛呵！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仔細地端詳。「小姐買歡喜佛嗎？」攤主操著熟練的漢語問道。當然是，當然是！心裡面喊著，嘴裡卻淡淡地說：「歡喜佛？可不可以告訴我歡喜佛的故事？」。「沒有故事，歡喜佛就是講男女之事的。」攤主吃吃地笑了起來，用藏語和旁的攤主耳語幾下，目光齊射向我，雖說笑吟吟的，而我卻極不自然起來。紅了臉，氣急敗壞他說道：「不是的！讓我來告訴你們歡喜佛的故事。」於是，語速極快地說完故事，拿了歡喜佛，逃似地走了。
如今，孤寂一人的時侯，總愛把歡喜佛拿出來，點燃一支從西藏帶回的香，在奇香繚繞的氛圍裡，默念一遍它的故事，倍受感情煎熬的時候，捧起它，祈求賜予我智慧、勇氣和力量。

雪頓節
雪頓節是藏族同胞盛大的宗教節日。雪頓二字為藏音，意為酸奶。在雪頓節裡，是不允許食肉的，酸奶成了最受歡迎的食物，因而，雪頓節又稱酸奶節。
雪頓節將於山上的哲蚌寺拉開序幕。黎明時分，我們開始登山。沒有現成的石階，只有人踩出的山路。登山的人群密密麻麻，但毫無紛亂之感，毫無喧嘩之聲。站在半山腰，喘口氣，只見週遭的山坡上星星點點佈滿了人群，在黎明的昏灰中，緩緩地朝一個方向蠕動。以前，從書中讀道：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了，無法想像其中的絢爛。而今，展現在我面前的竟是漫山遍野的人群。遠方是連綿不斷青灰色的山巒，己透出幾分亮色的雲層在湧動。四處飄揚著的輕煙，將整個山變得朦朧起來，那輕煙來自隔三五步便有一處點燃的草堆，朝聖的藏民們，每經過－個草堆，便投下些許青色的不知名的草。那煙便也源源不斷地湧出，散發出特有的清香，把整座山的氣氛烘托出幾分神秘。
哲蚌寺旁的山崖上，高昂地掛起了巨幅的佛像。佛像由五彩的絲線繡織而成，色彩絢麗而平和，圖案端莊而生動。佛像之巨大幾乎覆蓋了整個山崖。當東方第一道光投向佛像的那一瞬間，驚歎聲從四周響起。此時，空中傳來了低沉渾厚的聲音，猶如一隻年邁的雄獅，朝著夕陽發出的吼聲，雖已雄風不在，卻透出無比的威嚴。這是誦經的前奏曲。佛像的正對面井然有序地坐著百來個身披棕紅色袈紗的和尚，最前排端坐著三個年事己高德高望重的喇嘛。最正中的一個神色莊嚴，目光炯然，他便是那領誦的長老。領誦完畢，接著是眾僧齊誦。頌誦，齊誦，週而復始，猶如一支訓練有素的合唱團，領喝，和聲高低起伏，水乳交融。在誦經聲中，朝聖的人們紛紛拜倒在佛像跟前，在如此的氛圍中，不信佛的我自然而然地雙手合十，雙目微閉，一瞬間，無慾，無念，無意，而身不知在何處。
展佛、誦經的儀式結束了，山坡上的氣氛頓時活潑起來。藏民們多為舉家而來，席地而坐。女人們在忙著掏出自家帶的食物，男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老人們邊嘴裡蠕動著吃的東西，邊東張西望，孩子們則嬉笑叫鬧地跑來跑去，也有在女人懷裡熟睡的。
太陽出來了，整座山由青灰色轉成亮綠色。天，高藍而悠遠，藍天白雲下遍佈的是快樂的藏民。
天葬台
到拉薩的第一個傍晚，被安排在房間休息。哪裡甘心，便偷偷地溜了出去。找了輛計程車。「師傅，帶我四處逛逛吧！」開車的師傅是個年輕的漢族人，他面露難色，想必計程車司機習慣於有明確的目的地。他沉吟了半響，說道：「去不去天葬台？」。呵，天葬台！記起了描寫天葬的一篇文章。依稀想起這樣的場景：蒼鷹在灰白的空中盤旋，發出尖利、肅殺的叫聲，久久地迴盪在天葬台的上空。我跌入了那篇文章裡，恍恍惚惚的。「小姐，去還是不去？」「噢，當然去，當然去。」我一下子驚醒，一疊連聲地說道。
車一直朝著夕陽西下的方向開，漸漸的，遠方的山巒褪去了暖色調的雲層，變成灰濛濛的連綿一片。車開始顛簸起來。當車搖搖晃晃開上一個亂石堆成的斜坡的時候，司機指著前方說是到了。下了車，踏上一堆亂石崗，前面是一條寬寬淺淺的河灘，處處可見露出水面的亂石，偶爾豎著一堆稀疏的水草，綠得無精打采，在風中微微地打顫。
隔河相望的對岸是一座荒山，貧瘠得只剩深淺不一的灰色。然而，山腳下突兀的一方平台卻沉浸在濃重的深褐色中。我疑惑地把臉轉向司機，「這是經年的人血染的。」他邊抽著煙邊瞇起眼睛望著遠方。我的心一下子凝重起來了。「那小屋住著天葬師呢！」，他又說。平台的旁邊靜臥著一間小石屋，有淡淡的炊煙從裡面冒出。天葬師在煮晚飯呢！他只需煮一個人的飯，因為他無妻無子無女，孤身一人。與他終年相伴的只是天葬台、蒼鷹、和小石屋。春夏之際的夜晚，也許還有蛙聲蟲鳴，而冬夜，恐怕只有屋外嗚嗚呼叫的凜冽寒風相伴了，天葬師作為一種特殊的職業，深受藏民的敬重，然而，這種敬重緣於宗教，帶著冰冷的距離。幾乎沒有人願意將女兒嫁與天葬師為妻的。望著隨風而逝的炊煙，心酸酸的，這冷冰冰的無人的山腳下，有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啊！「這天葬師已經老得不行了，快死了吧！」，司機吐出一口煙，幽幽地說道。我的淚便下來了。
天空中沒有蒼鷹，然而，我卻分明看見了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地在天葬台上勞作，雖手法熟練，卻明顯地力不從心了。老人的上空，蒼鷹們抖動著黑色的翅膀，淒厲地尖叫著，久久地不願離去。

山區的藏民
我們前往距離拉薩市四小時車程的羊卓雍湖。車剛進山區，便望路而興歎了，原來，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引發了山洪，很多山路被衝垮了。笨重的大巴士當然只能灰溜溜地調頭而去。接下來的路要靠自己走，或搭軍用吉普車，或徒步，一路向目的地進發。
那山區的藏民民居多用石頭壘起，雖說簡陋不已，卻也是屋是屋、圍牆是圍牆，井然有序，毫不含糊。圍牆上、屋簷上處處可見隨風而飄的彩色布條，給灰濛濛的石屋帶來幾抹生氣和亮色。那彩色的布條象徵著吉祥如意。
走累了，找一塊石頭坐下，喝水，吃東西。不遠處出現了三四個孩子，髒髒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我，我把麵包放在一塊較為乾淨的石頭上，悄然而去。走出十幾步遠，忍不住回頭，那幾個孩子正專注地分食那只麵包。好乖的孩子啊！他們貧窮，但決不乞討。
繼續往前趕路，又是一處斷裂的山路。路被一條湍急的水流截斷。站在路的一端，望著另一端，不知如何是好。忽而一隻大手向我伸來，我一驚，一個山區的藏民滿臉胡茬，頭髮亂篷篷的立在我的面前。他一手拿著別人丟棄的食物，一手落落大方地向我伸來。沒有片刻的遲疑，我把我的手交給他，我知道，我將會安全。他跳下水，水幾乎淹沒了他的膝蓋，在他的背上，分明感到他的腳下踩著的是深淺不一的亂石。水嘩嘩地流過，偶爾濺出幾朵水花打在我的身上。
到了對岸，我雙手合十，微微地向他致謝，笑容從他那黑而髒的臉上蕩漾開，貧窮而高潔的人啊！

結束語
進藏前，曾興奮地對朋友說：我要去西藏啦！歸來之後，有人問起，只是輕聲地說：我去了拉薩。
西藏，這片神奇的土地，猶如一座深宅大院，裡面蘊藏著數不清的房間和道不完的故事。而我，只是推開了院門，匆匆朝裡張望了－下而已。
西藏，未曾嚮往過你，如今，卻深深地愛上了你呀！


如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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