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記得當網友們津津樂道於各自車禍的經歷，發出「生命如此美好」的感慨時，我苦於無法體會他們那種奇特的感受，曾戲言要去九寨溝體驗一回生死瞬間。結果時隔不久車禍真的降臨到了我的頭上，只是不在九寨溝而在西藏。

到了西藏才知道，這裡的路乃是全中國最難走的；九寨溝的路比起它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事實上，這次車禍並非是因為道路險峻而起——這才是最可悲的。然而回頭想想，車禍之所以發生在西藏，也是有其必然性的。


第一樂章：幾多歡喜幾多愁

從林芝到波密，318國道川藏南線的214公里，地圖上看似很普通的一條紅色公路線，卻據說是西藏最難走的一段路，通常只有吉普車才敢過、才能過，這是我到了林芝後才得知的。我告訴自己，又一次全新的體驗開始了。。。

那天，天剛濛濛亮，我就從住地出發，走一段不短的路去糧食局招待所門口坐車，因為昨晚已與一個藏族司機約好了在此坐他的車的。還沒到目的地，就看見路邊從天而降似的停了好多輛吉普車，而昨天我去找車時就只有那一輛。那中年司機五大三粗且態度傲慢，一副除了坐他的車你就別無選擇了的架勢。。。正想著，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司機迎上來問我去哪裡，我說波密，他就熱情地招呼我坐他的車，並叫我先坐上前面的好位子，呆會兒他叫上其他四個已經約好的人就可以走了。比較兩個司機如此截然不同的態度，加上可以少走點路，我便沒多猶豫就上了他的車，心想：不妨給此刻正在等我湊人數的那個傢伙SOME COLOUR TO SEE SEE。

過了一陣，司機上來發動車說去賓館接兩個人。到了賓館前，車轉了一個彎停下時，竟然撞在了人行道的路沿上。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聽人說「嘴巴沒毛，辦事不牢」，令我不由得對他的技術產生了懷疑；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樣呢？人家那麼熱情，我還好意思拂他的面子嗎？但願是我多心！

賓館裡出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一看就知是來旅遊的。他們得知我是浙江的，興奮地說：「哇，老鄉來了！」原來他們是江蘇的，江浙一家嘛。得知我也是來旅遊的，他們起初不相信似的，隨後饒有興致地問這問那。被他們的快樂所感染，剛才的陰影也被我暫時拋到腦後去了，轉而興致勃勃地同他們談論起自己的旅遊計劃來。。。

出發時，我們這輛北京吉普除司機外共坐了五個人：後座還有兩個藏族小伙子。車出城外，又上來一個人，擠在了我和司機中間。他們說這不超員了嘛，我也想起了那團陰影，但司機說大家都是這麼坐的，於是不了了之。

太陽出來了，景色漸漸生動起來。。。我又有些慶幸坐了這輛車：因為有兩個同盟，一路上我們可以隨時叫司機停車，然後把自己更真切地融入眼前的美景；也不用擔心沒人幫忙留影了，有現成的「專業攝影師」；難得的是同車的另外三位都很好說話，總是耐心地等我們看夠拍夠。。。「以今天這樣的天氣，呆會兒開到山頂，看見南迦巴瓦峰應該不成問題。」司機的話令我們更加興奮。。。

第二樂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車子終於開上了山頂，可是陰差陽錯，剛才還是陽光燦爛，轉眼卻已是陰雲密佈，層層雲霧遮擋住了遠眺的視線，一行人無不惋惜。雖說一路已看遍雪山無數，但南迦巴瓦就是南迦巴瓦，正如人的生命中有些東西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也許以後我不會再走這段路了，因為無論什麼地方，第一次去給人的印象總是最深的，下一次去總會讓人或多或少地失望，與其讓自己失望，倒不如不去；就算以後舊地重遊時幸運地與她相遇，我也不再會是今天的我，也不可能再有今天的心境了。時光悠悠，人生中的許多事情，錯過了第一次，當它再次發生時，還會有初次邂逅的美麗嗎？無論是好是壞，「第一次」總是給人留下今生難以磨滅的印記，車禍也不例外！

接下來的路程果然是艱險無比，令我們情不自禁地發出嘖嘖驚歎。而我們的車子猶如一架衝鋒陷陣的戰車——不，更像是倉惶逃命的——披荊斬棘，一路狂奔。劇烈的顛簸令呼吸都變得困難，一不小心就會被顛到半空中。過水灘時，飛濺起的水花如猛獸般撲面而來，把擋風玻璃打扮成了麻花臉。我們猶如坐著一列遊樂場中的過山車，驚險而刺激，所不同的是，結局對於我們完全是個未知數；我們的生命線一頭繫在司機手裡，一頭綁在死神腳上。。。

一段段的險路過來了，我們最終平安無事。然而一路下來我們也領教了這輛車的脾性：它那冷不防發出的巨大爆炸聲能令你魂飛魄散；排氣管也一再出問題而修修停停；後來遇到一個陡坡，還得人下來在後面推它上去。而身邊另外兩輛吉普車早載了人輕鬆開上去了。以致後來我們凡遇陡坡必下車步行，若不然，這段路我們或許過不來，或許早已經遇險了。。。

當車子終於開上了寬闊的柏油公路時，大家都鬆了口氣。司機說再有20公里就到波密了，然後就把車速提到了快得不能再快的地步。雖說路上少有車輛，但還是看得我心驚膽戰。。。記得此間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下車拍照是在那處被我們戲稱為「瑞士鄉間」的地方，然後，車禍就發生了。

第三樂章：此生一瞬驚回首

一直是空蕩蕩的路面突然冒出了兩個龐然大物：一輛卡車停在路邊，一輛拖拉機半橫在路當中，其間僅留了一條小道。（不算很窄，比一輛吉普車寬多了。）當時我們的車正如一陣旋風飛馳過去，眼看離目標越來越近，卻不見車子減速。正疑惑，忽聽司機說了一句：「哎呀，我剎不牢了。」語氣沒有一絲慌亂，甚至帶點調侃（至少在我聽來完全不似出車禍的前一刻應有的樣子），以致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以致以為「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奇跡會出現，以致一點點防範措施也沒有。兩秒鐘之後，事實就給了我明確的答案：在眼看就要撞上卡車的一剎那，車頭猛然向右急轉衝下了公路，隨即又撞上了什麼東西；一股平生從未體驗過的巨大力量把我的身體狠狠地甩向擋風玻璃——哎喲~~~~~天哪，我的頭！劇烈的疼痛使我本能地一隻手抱住頭埋在胸前，半天都沒能抬起來，心想這回完了，預感果然靈驗了。。。

直到司機來替我開門。傾斜的車身讓我幾乎是跌出了車外。這時我發現左手動不了了，手背已隆起了一座小丘，想必是因為左邊擠著人，左手握著扶手無地緩衝之故。

大家都從車裡出來了，互相看著有沒有事。結果六個人當中算我傷得最重，他們都還好。正當他們在為我的傷手想辦法時，我突然感到頭似乎不對勁了，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看不清楚，
只剩下無數紫色的光團不停地閃動，緊接著兩耳也如發動機齊鳴。一種前程未卜的恐懼掠過心頭；我絕望地閉上眼睛，蹲在了地上。。。

第四樂章：別是滋味各中留

當車子被圍觀的人們重又推回公路上時，我好歹也從剛才那可怕的症狀中恢復過來了。剛剛還在邊標車邊吹噓自己的車技如何如何的司機變得與先前判若兩人，耷拉著腦袋，把車開得奇慢無比，說是實在不敢再開得快一點了。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一路上每每該減速時車子照舊飛馳，除了主觀因素外，原來他的車根本就剎不住啊！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在這之後，我就與司機、與醫院、與交警、與波密這個小縣城之間發生了一段令人難忘的故事，各中滋味，可謂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如今，當人們再談起車禍的經歷，我也可以自豪地「炫耀」一番了，畢竟作為一種人生體驗，我已經經歷過了，在某種意義上是否也算是一樁幸事呢？（IN FACT，絕對是，無論哪種意義；否則我也不會在此喋喋不休了。）

誠然，「生命的美好」不一定要靠車禍去換取！事實上，當車子行駛在隨時有可能出意外的天險路段上時，我已經深刻體會到了生命的可貴；生命中多少未竟的事業，多少未了的心願，多少未享的歡樂，剎那間都如火山噴發般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在那一刻，我像是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以及生命之於我的重要！這是來西藏之前我未曾料到的。這就夠了，還要經歷什麼車禍呢？——西藏不需要車禍！

西藏的確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親自走一趟，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而這大概就是一個普通人的西藏之行最大的收穫！


尾聲

回想這起本來完全可以避免的車禍，不難明白為什麼這車禍是非出在西藏不可的了——西藏的路是中國最難走的路，造就了西藏的司機是中國最大膽的司機：什麼樣的路都敢走，什麼樣的車都敢開。所幸我的經歷還能給後來人一點點經驗和教訓，那就是：假如你在西藏找車，一定要有所選擇！如此，除了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車禍，你還可能因此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至於如何選擇，後來我在武當山遇到的一位司機師傅曾傳授給我兩招「出門在外之乘車秘訣」， 在此不妨就忍痛將它公之於眾——「一看司機，要挑年紀大的；二看車況，要挑外觀新的。」（別笑！首先，真的是忍痛——手痛而已；其次，雖然這兩招看似簡單，然而經歷了這一番折騰的我細細品位這兩句話，不禁對之佩服得五體投地。為什麼之前活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萬水千山走遍，卻從來沒有人能夠給我如此精闢深刻的指點？幸好沒有錯過這個確是「非真武不足以當之」的洞天福地，才有幸遇此「仙人」指點迷津。如果相見不會太晚。。。）最後我還想補充一點：「必要的時候，跟著感覺走。」（相信我，沒錯的！）

「以後還會出去嗎？」車禍後有人這樣問我。「會！」我不容置疑地回答。是的，只要生命不止，就沒有什麼理由能夠讓我停下前行的腳步；我的靈魂深處永遠有個聲音呼喚著我上路。在路上，我經歷痛苦，也體驗幸福；享受關愛，也品位孤獨。旅行中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來源於生命本身，而我的生命也因為旅行而變得豐盈。。。腳下的路還在延伸，一個嶄新的我會邁著更加堅實的步伐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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