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遊記皆是聚塔樓在旅途中用短信發給泡泡，由泡泡整理，在聚塔樓西行歸來後最後編輯）

（一）
今早十點到了西寧,開始了我們的行程。這個城市已相當現代化,什麼都有，甚至有上海人家。簡單午飯後我們出發去塔爾寺，這是六大黃教寺廟之一，是一世達賴和班禪共同的老師宗咯巴的出生地。去的路上有幾個風景極佳處，讓人真切感到自己到了中國另一角落，我腦中反覆閃現著中國平安那個背景音樂很有節奏感的廣告，想著自己從上海「平安裡」來到了青海「平安縣」。但司機固執地單手開車讓我們欣賞雅性大減，這裡馬路中央的黃線更像是快慢道分界線，車輛經常對開，一次次驗證搏奕論。塔爾寺其實是散建在山坡的建築群，與漢族寺廟的結構嚴謹不同，眼中儘是藍天、白雲、金頂，和自由散落在山坡曬太陽的廟。
渡過了悠閒的午後，我們虔誠地拜了許多佛，甚至嘗試了頂禮膜拜，然而五體投地沒敢嘗試。我想我們的誠心未達那種境界，說到底，終究是個看客。塔爾寺中的一所金瓦殿邊有長長一排跪拜場所，據說年年都要重修，信徒們在那裡每人都在做同樣的動作——五體投地。據說十萬次這樣的起立跪撲才是一次完整的參拜，以應和菩提樹葉上現出的十萬尊菩薩像。
出了塔寺，在時起時歇的陣雨中我們回到了世俗中，在西寧鬧市痛吃一頓小吃後結束了第一日。

（二）
今天的目的地是青海湖,可以在半路看一下日月山,日月山是藏漢、牧耕以及內流外流的分界線,在青海有著重要意義。一路上幾乎每個塑像都是文成公主，因為相傳她過日月山時,用長安帶來的日月鏡回望長安，思鄉心切，但為不辱使命，將日月鏡扔下山崖，日月鏡摔碎後成了現在山口上的兩個山包。半路上經過了拉雞山口,海拔3820米,雖是我們在青海遊歷的至高點,但還不至有什麼大反應。幾個無知小賊卻異常興奮，非要司機停車，下車狂跑，號稱挑戰極限。
盤山路還是比較險的，但漫山遍野的牛羊在藍天草原間很養眼。最亮的是油菜花田，在大片的綠色間跳躍，讓人走神間彷彿到了春日江南。一路有倒淌河在側陪伴，這河很有性格地向西流，我喜歡。蜜蜂不斷地犧牲在我們的車窗上，窗上的蜜香氣四溢，司機說，蜜蜂多的時候，會弄的滿車窗都是。離青海湖還有2、3公里時就能看到一條藍色的帶子在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後面若隱若現。
青海湖太漂亮了——藍！藍透！！我們散步到岸邊，不知不覺坐下了。太陽曬著，風吹著，真不想動。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馬，我翻身上馬想在這仙境般的地方踏雲乘風，但馬們卻並不理會，只自顧低頭吃草嬉水。嵐的馬最誇張，奮蹄踏水，引頸長嘶，良久不息，謀殺了無數膠卷。
回程中，我躲著俗人，我不想在這麼純淨的地方墮落，這是第二日唯一的痛苦。

（三）
按計劃，第二日晚我們坐火車離開西寧，往格爾木進發。此時的西寧車站充斥著背包族，有了比身體小不了多少的背包，使本來就擁擠的火車站更擁擠不堪。上車後，發現大背包佔滿了行李架，聽說近兩天每天有幾百人經格爾木坐汽車上拉薩。在一片片鹽鹼地包圍下的格爾木到處都是旅店，凡走青藏線的基本都在此補給、休整，再衝著名的高原反應多發區——五道梁和唐古拉。這個地方滿街都是上拉薩的旅遊者，多數是背包客，問信息、找同伴簡直是唾手可得。
我們在格爾木市府招待所剛一住下，就碰到一隊老外，是新西蘭人，已遊了三峽至青海線，目前正找車進藏。攀談中得知，他們包車需千元，而我們最多二百。去吃飯時又碰到了一個廣東女孩，熱情地告訴我們西糧招待所當晚有車，進藏僅一百每人，當即趕去，與司機談妥。於是分頭準備給養，收拾行囊。但才沒一會兒，司機那邊消息傳來，改成第二日早發車，那我們就沒必要坐他的車了，興奮頓失。這地方車很多，但要碰運氣。由於週六、日休息，我們要在週五前趕到拉薩辦去尼泊爾的簽證，所以既沒資本閒等機會，也沒資本太挑剔車輛。大家出外四處尋車，直至晚上九點終於搞定了一輛，共有十人合包。由於經度差異，格爾木這時天才剛黑。明早四點就要出發沖高原，今夜卻還要整理背包，無法早睡了。我覺得首次進藏者最好別知道有高原反應這一說，因為不知道的往往沒事。我這次頑固地拒服「紅景天」之類的抗缺氧藥物，但其實心中仍很忐忑，希望明天能平安入藏。


（四）
第4日從4點開始。打仗似的洗漱收拾完就豪邁登車，心情真有幾分易水寒氣。五道梁和唐古拉的陰影正如其海拔，在心中揮之不去。我們包的是輛全新的依維柯，牌照竟是滬A，是藏族車老闆在上海準備買了開回拉薩的，順路車一般都價廉物美，每人只160元就舒舒服服坐了新車。但這車載客是不合法的，過格爾木檢查站時，只好人車分過，我們全車十人搭了三次出租順利過關，只是耽誤了一些時間。
重上車後，一路上坡，風景如畫，巍巍崑崙令人豪情勃發。十一點多車到了五道梁，車上所有真空包裝物都因氣壓降低而膨脹成了圓滾滾的球壯體。當地諺語說，一到五道梁，哭爹又喊娘，有時連當地人也會有反應。我們很幸運，由於天氣晴朗，車過得也不慢，車上人都沒事。此後路況越來越差，我們遇到幾次堵車。好在司機一一巧妙繞開，節約了不少時間。到沱沱河時，天開始陰了，有人開始出現反應症狀。19點多車到了海拔5231的唐古拉山口，車上只剩下三人未出現不適反應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在唐古拉下了車，冒著雨拍了幾張照後上車，此時，嵐出現了較重缺氧症狀，直到幾小時後方輕，所幸我一直正常，還可照應。21時車到安多，這是一路上第一個手機有信號的地方，大家都硬撐住，強顏歡笑地報了平安。

（五）
第4日11時多,我們到了那曲,吃到了離格市後第一頓熱食,但因為太貴沒敢多吃。其實二十小時車程後，也沒人有胃口多吃了。在那曲短暫停留後，我們馬上又踏上行程，此時大雨傾盆，同車有一人已脫力，大家給她騰了臥席。我雖無反應，但睏倦難當，只覺在車上渾身不舒服，不久就昏昏睡去。但睡的很不安穩，夢中被驚醒了幾次，兩次因迎面開來的車差點撞上我們，我們的車在緊急避讓中把我驚醒；一次是因為大水漫過了公路，車在加力推進中把我震醒；另有一次車在路邊繞過前面的車隊，車身傾斜超過45度，又把我搖醒。但醒也不過幾秒的事，幾秒之後我又昏昏沉沉睡去。車艱難地在暴雨中行進，幸運地是司機很棒。一車人掙扎到天亮，我再睜眼時，雨已停，路旁河水暴漲，雪山天地呈水墨畫狀，黑白分明，線條頓挫，清新簡約。晨九時許，歷經二十八小時艱辛，我們終於到了拉薩。車一路走，我們一路驚歎，真沒想到拉薩也已如此現代化，可以說不遜色於中國各大城市了，看了一路，我們的車開到了傳說中的八朗學旅館門口。八朗學是各種西藏旅遊攻略的寵兒，前幾年凡到過西藏的人無不被八朗學藏族風格的建築、雲集的背包客、免費的洗衣服務和悠閒的氛圍所折服，這座在驢友中口碑極好的旅店也被LP等國外知名的旅行手冊評為西藏十佳之首。這裡幾乎也成了西藏的一大景點。因此，我們沒有像往常那樣貨比三家，而是直搗黃龍。
為方便計，同車來的都住進了八朗學的一個十人間，房間很擁擠，原本是間會議室，在這種旅遊旺季也變成了搖錢樹。一放下包，顧不得許多，我們立即趕赴尼泊爾領事館辦簽證，那裡只有上午辦公，今天又是週五，此時留給我們的只有兩個小時時間了。好在領館辦簽證的人不多，手續也很簡單，簽證官隨便問了幾句就順利辦妥了。最搞笑的是一位不懂英語的老兄，在我們的幫助下，表也沒填，話也沒說，就順利過了關。真希望什麼時候別的國家也都這樣簽證。
午飯後我們又開始尋找下一階段用車，根據計劃，我們要找走南線去樟木的車，這樣就可以不錯過羊卓雍錯和中間的諸多景點了，但找了一圈，車都頗貴。窮人窮玩，大家決定改變原計劃，由尼返藏時再玩南線，由於往回走的車是便車性質的，這樣搭到的車質高價廉，但可能要多走兩天，而且有一定風險，但時間和風險都是我們可以承受的，唯獨錢沒有多餘，因此，大家一致通過了「計劃修正案」。
小棲片刻後，一幫閒不住的人決定去大昭寺，大昭寺可以說是拉薩真正的市中心，著名的八廓街就是圍繞大昭寺的一條轉山路。這寺可說是拉薩最重要的宗教文化場所了，寺前廣場非常開闊，遠處大昭寺的大金頂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耀眼。我們進了寺才知是寺裡一月一次的唱經日，人群從四面八方湧來，都依宗教習慣順時針走動，寺的四周有迴廊，迴廊上都安了轉經筒。人們手裡拿著小轉經筒，另一手轉著迴廊上的轉經筒，自己也圍著寺不斷地轉。據說，每轉一圈就是念一遍經，虔誠的藏民一生就在這樣的轉經中度過。我們也就隨人群走著轉著，待轉了一圈後發現手很酸，心中不由被這些執著的人深深感動了。內殿中傳出來的是喇嘛們悠揚低沉的唱經聲，彷彿也伴著人群，縈繞著這座古老神秘的建築，一圈又一圈。

（六）
昨晚是離滬以來，首次感到悠閒。拉薩與內地時差兩小時,但用的還是北京時間。所以傍晚一般指八九點，我們快逛完大昭寺時，恰逢傾盤雨起，憑著悠閒的氣氛，也就不著急了，在金頂旁的石階上坐看雨打金頂，一時間，這有些奢侈的閒適與炫目吞噬了我，剛才轉經時頂層藏族姑娘打阿嘎的歌聲一遍遍在腦中迴盪起來，而逛內殿時，一個有博導水平的喇嘛的話也常常不由自主地往外跳。沒坐一會兒，肚子餓了，雨也似乎小些了，就冒雨出了寺，寺正門前的小廣場上藏人撲到一片，還有無數人依然在轉山。路過廣場前的油燈房時被吸引了進去，黑暗的房中排著千百盞酥油燈，藏民在悶熱的空氣裡小心地一盞一盞點著，那神情安詳卻又莊重。在藏傳佛教裡，點酥油燈就像點香一樣，是對佛表示敬意的。我們在幾個藏民的招呼下也開始一盞一盞地點，他們基本不通漢話，但感覺敬佛時彼此就能溝通。我身旁的喇嘛用詞和手勢告訴我，他是從昌都走來拜佛的，很高興見到禮佛的漢人。那邊的嵐留下了一個藏民的藏文地址，希望到時能把合影寄給他。在滿耳扎西德勒聲中出來時，雨已小了很多。
飯後悠閒地漫步於風情萬種的小巷中，呼吸著濃郁的傳統人文氣息，心醉不已。天黑後，我們走進了網吧，能在這裡與好友通信聊天，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在與洲和豐聊了一會兒後，終於爬上了校友錄，有些激動。再看信箱裡竟已有了百十來封信，真恍如隔世。又想起我們在大昭寺碰見的那個有博導水平的喇嘛，他有一句話讓我們玩味不已，就是「佛本無心」。我在上海時天天上網、看報紙、聽廣播、看電視，總之，想盡辦法搜集信息，彷彿沒有信息就不能活似的，想來真的挺可笑。現在我覺得從未如此自由過，可見自由並不難，重要的是懂得放棄。

（七）
八朗學旅館在驢友裡幾乎是個傳說，但當我們入住後，對它卻很失望，尤其是工作人員的崇洋媚外和偏高的價格。所以今天一早我們就搬出了八朗學，住進了大昭寺附近的龍達覺薩家庭旅館，在藏語裡，龍達覺薩就是幸運的意思。這裡的費用比八朗學略低，但軟硬件都明顯優於八朗學，且很有藏族家庭的特色。
收拾停當，出門西行，不遠就是布達拉宮了。我們在藏民的指點下沿著一條彎曲泥濘的小路向上走去，無法想像這麼雄偉的一座建築，竟是從如此不起眼的小路開始的。與昨天的大昭寺一樣，這震撼人心的建築迅速消耗著我們的膠卷，穿廊過殿，我們象著魔一般無法停止按快門。
每到一殿，我們都會傾盡自己的佛學知識與喇嘛交流，他們都很樂意講，但說漢話很累，我一著急就開始記藏語詞，沒一會兒，居然學會了不少詞，看來學語言還是要有語境。當遇到一個完全不通漢話的老喇嘛時，我一激動跟他矇混著聊了近三分鐘藏語，把這幾天學的藏語都搜刮了出來，但竟然可以交流，連我自己都有點吃驚。
走出布達拉宮，我們都很疲憊了，高原使它更顯得不易攀爬，從而也增添了這座宮殿的神聖感和權威感。飢腸轆轆的我們到對面一家叫川西人家的小飯館吃飯，只點了兩菜一湯，卻上了兩個多小時，這也許就是這座城市的氛圍。
吃完飯休整了一會兒，又開始無目的閒逛。逛到小昭寺時，卻已關門。繞寺一周，無甚可看，就進了寺對面的德吉飯館。幾個藏民正坐著看中央九台的英語新聞，我伸伸舌頭，表示敬仰。我們點了甜茶和藏包，在我們嘴裡覺得就是珍珠奶茶和牛肉餃子，因此感到沒吃到地道的藏餐。在逛完步行街和八角街後，我們希望好好嘗嘗地道的藏餐，就又進了家叫古城藏餐的店，點菜時發現甜茶和藏包確實都是地道的藏餐。於是換了幾樣，點了酥油茶、糌粑和久布，久步就是土豆煎羊肉，吃不太慣，但感覺挺有意思的。坐旁邊的藏民都看著我們樂，可能因為他們都不會吃這些土東西了吧，但他們又怎能理界都市人獵奇的心態呢？

（八）
今日去了色拉寺和哲蚌寺。它們與甘丹寺並稱前藏三大黃教寺廟，宗教地位十分重要。這兩個廟都特色鮮明，色拉寺為來自不同地區的朝拜者設置了不同的殿堂，因此形成了許多村落式的廟宇，這些錯落的建築群又共同構成了恢弘的色拉寺。而哲蚌寺則更像依山而建的歐洲小鎮，窄長檯階石板路和優雅的鴿子成為其基本構圖。這兩個廟都很有味道，尤其是哲蚌寺，到處能找到可資發呆的地方，寧靜而美麗。
大家對哲蚌寺的鴿子特別青睞，拿著鏡頭追隨著它們飛翔於色彩豐富的背景之間，一同伴不解地問：「鴿子哪沒有？何必拍它？」我笑笑想，哪也拍不到這樣自由的鴿子。上下哲蚌寺的山路我們是坐拖拉機走的，更增添了幾分趣味。
晚飯就有些腐敗了，是在大昭寺對面的剛吉餐廳吃的。這裡有個大露台，可邊吃邊看大昭寺和寺前廣場。風景絕佳，有些小資。我們又點了幾個沒吃過的藏餐，還是不太習慣酥油茶的鹹腥味，但肉都很香，適合我這樣的食肉動物。
我們就在這小資情調中海闊天空地神侃著，喇嘛、小販、遊客在我們腳下穿梭著、喧嘩著，遠處則是安詳地看著這一切的大昭寺，我們也在神侃間歇時安詳地回望它，於是就這樣消磨了三個小時。


（九）
按「計劃修正案」，我們今天準備先去尼泊爾領事館拿簽證，再就近去羅布林卡玩，下午收拾收拾東西，晚上閒逛或上上網，很篤定地於明早出發去樟木，並從那出境。到了尼泊爾領事館，正等著拿簽證，有人跟我們打招呼，一看，原來是上次一起簽證的人。那天，他不懂英文，都是我們幫他填的表，因此就認識了。談話間，得知他也要去樟木，還告訴我們在日喀則包車更便宜，而拉薩到日喀則的班車就跟公交車一樣方便。我們當即決定第二次修改計劃，拿完簽證馬上去日喀則，這樣明日一早就可由日喀則包車去樟木了，而且這條路線不但能省不少錢，還能省兩天時間。有這兩天時間打底，從尼泊爾返藏時遊南線的時間就節省出來了。於是，我們以最快速度趕回旅店，收包退房。又打了的飛也似的趕到長途汽車站，就這樣突然別了拉薩。
旅行的一大樂趣，就在這種不可預知性，意外能讓我們這些麻木的都市人陣陣悸動。記得去年此時，就曾與嵐拋開計劃留連於湘贛邊境，也常有驚喜。車開不久，雅魯藏布江就出現在窗外，江面因近日的豪雨寬了三倍多，更顯雄渾。
路程近半時，塌方路段越來越多。在過了不少難關後，車終於堵在了距日喀則八十公里處，我們下來問了一下前面的車，有的車竟然已堵了四個小時。看著望不到邊的車龍一動不動，我們決定徒步挺進。剛要走，前面有車開來，好像塌方處解凍了，於是又回車上坐等。車蝸牛般地在景物如畫的雅魯藏布江畔行進，我們看著美景倒也不怎麼著急了，開始笑著討論晚上如何在車上過夜。
大約九點多，車開過了最後一個塌方，開始加速。這時正值夕陽西下，看遠處殘陽似血，雲飛如雁，倒映於清澈的雅魯藏布江中，把一車人都看呆了。連藏族司機都連呼漂亮，破例停車讓我們拍照。
旅途中的驚喜就是這樣，總是突如其來，讓人錯愕不已。想想如果車不堵，我們早在六點多就到了。然而現在，我卻有機會在顛簸的車廂裡，望著窗外滿天美麗的星斗記下這一切。

（十）
由於我們坐的班車午夜才到日喀則，使原來到了日喀則就聯繫去樟木車的計劃擱淺了，只好等一早再說。到旅館時，我們都已人困馬乏，簡單吃了些東西就睡了。孰料今天一早就有司機敲門，聲稱有車去樟木，這讓我們的計劃有了一絲復活的希望，於是在對方漫天要價下就地還錢。但結果頗令人沮喪，價格竟比拉薩還貴，這是我們不可能接受的。司機要挾說，沒有這價就別想從日喀則去樟木。我們幾介窮書生無以反駁，只得以自虐反要挾，聲稱大不了徒步。談判就此破裂。大家決定先玩日喀則，把回程計劃的日喀則部分提前，順便找車。
日喀則是緊次於拉薩的西藏第二大城市，歷史上班禪統治日喀則地區，達賴在拉薩統領其它藏區，但實際上政權都在達賴手中。可是，走在日喀則街頭，你一點都感覺不到這些底蘊，其市容與任何一個內地小鎮都一樣，到處是現代化後遺症。
日喀則最著名的景點是扎什倫布寺，是黃教六大寺廟之一，也是班禪的駐地。因眾所周知的原因，這裡現在財大氣粗，喇嘛眾多，香火甚旺，門票也比其它寺多出一倍。門口賣票的喇嘛一臉囂張，儼然一個官僧。我是最討厭壟斷和官腔的，好在裡面的喇嘛都還不錯，在最高的一個扎倉還看見了難得一見的活佛，雖然活佛高昂著頭，並未幫我們摸頂之類，但這已使扎寺之行還算值得。出了扎寺，趁著飯前的空隙一路找車，終於找到一個價格尚可的，說是今天下午發車。
大家安心了不少，決定去吃點好的，一番討論後，餃子成為一致認可的美味。路見一東北餃子館，一群餓人當即殺入。老闆開口招呼，果是東北人，同行者中有兩人撲上前認了老鄉，其它閒雜人等也都煞有介事地操起了東北話。老鄉的力量是無窮的，上來的餃子皮薄餡大，服務也格外周到。老闆娘說，在這裡難得遇見老鄉的，這裡的漢人一般都是四川人，壞的很，把漢人形象都搞壞了。我們這才想起早上和剛才漫天要價的那些司機好像確實都是四川口音，但想想生存當頭，也不能把四川人一棍子打死。
正吃著，電視裡中央十二台的節目吸引了我們，幾個記者在青藏線遇塌方，一臉苦悶的記者稱必須徒步。我們非常感興趣這些身形笨拙的傢伙會如何徒步，結果發現所謂徒步就是狼狽跨過幾個溝坎後，坐另一小車揚長而去，我強忍著沒把好吃的餃子噴出。
吃完飯出門，閒逛間路遇一藏族人，問我們是否去樟木。來者不拒，攀談一番，發現價廉車好，只是要第二天早上走，這個條件為省錢還是可以忍受的，決定明天再走。因此，我們在日喀則又多了半天時間，決定去班禪新宮或夏魯寺看看。
來到班禪新宮門口，看門的冷淡地把我們攔住，說是下午一至四點休息，這哪像是個旅遊點啊！真是小鬼難纏，班禪手下無弱兵。退出來時，遇到一幫從甘肅開車來的傢伙，他們比我們還鬱悶，剛去過扎什倫布寺，跟這裡一樣也是一點到四點午休，弄的人哭笑不得。最後，兩撥人決定同去二十公里外的夏魯寺，我們搭他們便車。誰知沿大方向開了一路，問路竟沒人知道怎麼走，且越走路況越來越糟，甘肅哥們兒放棄了。
怎麼就不能去呢？！我們不死心，開始攔出租，連攔五輛車終於找到個認路的司機。一番坎價，三十成交。一路又是顛簸，又是堵車，好不容易司機說到了，卻沒看見廟。司機指著遠處影影綽綽幾幢建築：「就是那。」看來後面的路只能走了，看樣子至少有五公里。高原行走不比平原，沒幾步就心慌氣喘了，但下午的諸多小挫折反激起了我們的鬥志，我們卯足了勁兒走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夏魯寺。
這寺1027年始建，特點是漢藏合璧。寺廟被一小村圍繞，村民非常純樸，遠離幹道使這裡不發達，卻挽救了一片淨土。踏進寺院大門，六條狗悠閒地在院中睡覺，與賣票喇嘛說明我們是學生，且一路走進來，他爽快地只收了我們三分之一的價錢，令人明顯感到了與扎什倫布寺的不同。
走進主殿，喇嘛們正在唸經，我們這一路拜佛已經訓練得很專業的藏式行禮，引來喇嘛們讚賞而驚訝的眼光，一個小喇嘛召手示意我們可以坐他身後的空位。這是我第一次坐在喇嘛中間聽他們唸經，那節奏感極強的聲響，輔以優美的手勢，真可息心養性，驅人雜念。喇嘛們不斷轉頭看我們，報以善意的微笑，小喇嘛們還趁著間隙問我從哪來的，要不要喝酥油茶。我們這時都又渴又餓了，趕忙點頭。他高興地用斑駁油膩的僧袍使勁兒擦碗，滿斟了一碗酥油茶給我和嵐。我們接過茶，牛飲一般，沒幾口就喝盡了，這茶彷彿比這些天喝的都香。就這樣一碗復一碗，有時是甜茶，有時是奶茶，有時又是酥油茶，還有各樣穿插於法事間的聖餐。這些在我們眼裡是特殊的下午茶，就如在上海時代廣場二樓悠揚的背景音樂下，品著咖啡，吃著點心一般。
法事做完已然六點多了，小喇嘛回頭跟我說了句藏語，並告訴我意思是下班了。我問他：「你們平常經常這樣上班？」他說不是，今天上班比較累，是因為今天是已故住持的忌日，所以排場較大，吃的也比較多。沒想到我們是托了老住持的福。
接著，我們的喇嘛朋友們很熱情地帶我們四處逛。不但開了所有能開的門，還免費讓我們在殿裡隨便拍照，都是些五百年歷史的壁畫，我們連聲道謝。最後，跟喇嘛們合了影，我們戀戀不捨出了寺。
出得寺來，有兩個小姑娘在河邊玩，見我們過去，老遠喊著hello跑來。我們有些緊張，因為一般這樣的都是來要錢的，但這兩個小姑娘很奇怪，只是往我們手裡塞石頭，都是河邊處處有的小石子。我們感動於她們的執意，收下了。 往回走的路雖然比來時那條近許多，卻難走得多，天下不兼得的事太多。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走到一半時，卻因山洪擋路不得不從田埂穿，從泥淖跳。我由於在前探路，兩次陷進了泥裡，鞋和襪都成了文物狀。幸好尚可自拔，未成兵馬俑。
走得辛苦，豪氣反生，喉頭激盪，歌聲頓出。一首《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唱得氣走姜文，終於一股作氣走到了來時的公路。
公路邊圍了許多人，一輛車翻在了道旁，我們沒管那個，這時已不早了，只想快攔個車回日喀則吃飯。少頃，一卡車開來，我們衝他一豎大姆指，車立馬就停了，我們幾乎沒說什麼司機就示意上車。於是女生上了駕駛室，男生上了車斗，我在外搭車還沒碰到過這麼容易的。站在斗裡，長風破浪，天邊兩道彩虹一左一右，還有無數祥雲，亦馬亦象，橫指蒼山，如此美景，言語顯得多餘，我只能立觀大象，當風無語。
約行十幾公里，卡車到站，我們要下車換乘了。嵐說剛才司機問她，我們是不是從翻的車裡出來的，原來他把拉我們當成義舉，難怪那麼好說話。沒走幾步，後面又來了輛拖拉機，這時候什麼都行，比走快就行，伸手攔下了。上去一看，全是藏民，說也是去夏魯寺朝拜回來的。其中只有一個女的比較年輕又上過幾天學，會說漢話。
拖拉機沒走多遠，車上的藏姐們就開始唱歌，聽著似乎每個都比韓紅嗓音好，高亢浩闊。雖聽不懂，卻依然被感動了，轉頭看時，竟見一同伴眼中含淚。我不敢多看，怕心有慼慼。
快進日喀則時，拖拉機停了，藏民們拿下啤酒和自己做的食物，鋪開氈子，坐在路邊，我們也加入其中。這時天色漸晚，好風長吟，對酒當歌，不禁醉了。
回程時，同伴說了句經典的，「看山聽水，最美是人」。是啊，就在這一天中，漢與藏，官與民，聖與俗，美與醜，一切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一天我們經歷了很多。

（十一）
今天我們要從日喀則到樟木，必須一早出發，才能傍晚趕到。四點半起來時，天還全黑著。閉著眼,刷牙洗臉收拾包。然後就被塞進了一輛豐田，原本說好就坐六個人的車，卻被黑心老闆硬裝了八個人。司機自稱三點剛睡，四點就來了，我們不得不念起了六字真言。
早十時許，車到拉孜，這是我們回國前最後一個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大家不無悲壯地拿出手機與家人告別，我趕在信號消失前匆匆給泡泡發了短信。車又行不久到了定日，從這開始就算是邊境了，沒有邊防證或簽證的不能再向南，我們都下車辦了登記手續。過老定日時，感覺到了國際登山俱樂部，老外人頭晃動，洋話不絕於耳。因為上珠峰就從這裡的一條山路開始，我們在經過時望了一眼，那條被渲染得令人神往的道路，崎嶇、坑窪、狹窄、其貌不揚，但也只有這樣的路才有資格叫征服。
從日喀則到樟木一共要翻四個山口，都接近五千，雖路很不好走，但氣壓變化不及青藏線，加上我們此時都適應了，大家無不良反應。倒是司機已然半夢半醒，全憑過硬的車技強撐。於是我們把能提神的藥都拿出來，司機在我們的啟發下成了神農。第一撥是保健品，基本無效；第二撥營養品，效果甚微；第三撥開始上暗器，如薄荷油、風油精，這一撥效果最佳。就這樣，我們進了聶拉木縣。
樟木鎮屬聶拉木縣，從聶拉木到樟木這段路的風景，會讓每個沒有準備的人大吃一驚。這裡植被茂密，瀑布交織，雲海漫沒，兼具黃廬井岡等名山風骨，我們的車不斷在瀑布下穿過，洗卻青藏高原上帶下來的千年塵土。
車一路急降到樟木時，海拔僅千多米了。你初見樟木時，定認為是江南小鎮，潮濕的空氣和菲菲雨絲，讓我們想起了上海。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而明天我們就要去山水那一邊的尼泊爾了，這時我想起的，竟是《西遊記》中無名老者對唐三藏說的話：「長老，翻過這座兩界山就非我大唐國界了，請飲此酒，這酒中有我大唐國土。」這是年幼的我對出國的最初理解。


（十二）
一早起來，發現雨非常大。昨晚碰到個剛從尼回國的驢友，說那邊到加都的路上有幾處塌方，必須換三次車，這勢必增加用時和花費，且若遇泥石流就得就地住下。現在雨又這麼大，危險係數更大了。但現在住在樟木對我們來說又是無謂消耗，真是進退兩難。大家一番討論，最後決定：寧在尼泊爾吃苦，也不在中國享福。
出門不久，就有許多人圍上來問我們是否換錢，我們用1比9.55的比率換了一大堆不認識的鈔票。轉瞬財富彷彿十倍於前，其實就是揣了厚厚一疊五毛一塊的票子而已。中國海關的出入境手續，是世界有名地麻煩，但工作人員的態度卻非常好，跟我們山南海北侃了一通，就把過關手續辦妥了。從海關到邊境還有八公里山路，是有名的峽谷險坡，風光旖旎，這段路兩國都有小車來回接送。曾聽一樟木村民說，這段路只有日本人會傻乎乎背包走下去，可愛的國人總認為老外不及我等聰明。我們的隊伍裡也有聰明人，我這樣的笨蛋也只好乘小車到了邊境。
我們在邊境又作了簡單登記，並向邊關士兵道了節日快樂，今天是「八一」節。又在中尼友誼橋上肆意拍了一通照，然後輕鬆跨過了國界。尼泊爾這邊的手續簡單得多，據西藏經驗，我們先學了兩句表示感謝和讚賞的尼泊爾語，把邊境官誇得眉飛色舞，事情順利異常。
後一段路只能坐當地人的巴士，用英語砍價很累，你有很多有用的廢話不能說，且尼音英語很難聽。大巴約走了十五公里就遇到了塌方，全部旅客下車步行，在泥濘與溪水中艱難地走了兩三公里後，忽然發現人都集中在河邊山坡上。過去一看，眼前出現一條五六米寬的泥石流，從山上蜿蜒而下，緩慢地翻騰著融入咆哮的河水，在近河口較窄處，三名尼泊人正用二條木頭和一條鋼管搭簡易橋。岸上一個印度人，罵罵咧咧搶著要先過，人群亂成一團。橋很快搭好，當地人免費，外國人交錢，想不到第一次享受的外賓待遇竟是這個。我身上有相機，於是第一個過，好給大家拍照。誰料我剛走了幾步，就聽見兩岸同時驚呼，我在橋中被山坡擋住視線不知高處發生了什麼，回頭看，來處岸上人拚命打手勢，叫我快過。又看另一邊，有讓我快過的，也有讓我退回去的。反正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我暗念一句，「娘的咧，中國人民怕過誰了」，加緊步子，又穩又快地過了橋。對岸的人都拉著我的手嚷：「You are lucky！」再回頭看時，一撥流速頗快的大塊泥漿貼橋底而過，重砸在河中。早知如此，我應在橋中站定，口中默默有詞，然後告訴他們這叫氣功，以揚我國威。事後有同伴「採訪」我，問我當時站在橋中央，有沒想起英雄人物或是三個代表什麼的。我說我沒那麼宏大，上了那木頭橋，就想這平衡木是我們中國人的強項，我決不能給中國女子體操丟臉。
過了這道坎，後面就是一片直通加都的通徒了。沿路風景都是熱帶風格，熱風撲面而來，感覺有些像廣東農村。大家這時紛紛把表調慢了兩小時十五分鐘，變成了尼泊爾時間。尼時間下午四點多，我們進入了加都市區，這裡的現代化程度很高。滿街是車，尾氣和噪音都挺嚴重，感覺象九十年代初的中國城市。這裡全球化的痕跡非常明顯，我們對那些知名國際企業的廣告非常敏感，因為跟中國看到的都一樣。難怪有人說，全球化是為西方人建立一個低成本的入侵手段，已經相當西方化的中國人則幫助西方強化了這些。中國的電視和汽車似乎在這很受歡迎，海爾在街頭經常出現。
我們在著名的旅遊區thamel西北找了家旅館，豪華舒適，每人只十五元。thamel，外號小香港，用紙醉金迷形容太恰當了。賓館老闆是尼泊爾人，是個很精明的生意人。他把我們帶上露台，為我們遙指城中景點，其時清風朗月，有花在側，我們再也無法拒絕在露台吃飯的誘惑。結果等了兩個多小時才上菜，不知這是否是尼泊爾普遍的上菜速度，但味道不錯又便宜，讓人覺得等還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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